※云梦双杰粮食向,HE,有少量忘羡
※考据党本来想等有空二刷完再写,谁知亲妈心发作,忍不住先写了篇
※因此若发现BUG请尽情指出,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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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向]苹果,桂花糕,莲藕排骨汤
魏无羡听到江澄身故的消息是在一个普通的早上,当时他正和蓝忘机在早点摊子上吃桂花糕。
自观音庙后,江湖上又变了一番天地:清河聂氏的家主原本是个“一问三不知”的草包形象,哪知封棺大典后锋芒渐露;姑苏蓝氏宗主闭关不出大半年至今,蓝启仁每每出现都一脸阴沉;金麟台后继无人,只靠金小公子一人难以为继,明眼人都知云梦江氏在后帮衬。只有三毒圣手阴鸷桀骜如常,夜猎时紫电出手像是要把这天地都撕裂开。
而魏无羡自那一夜与故人理断了前缘,一身轻松,便当真遂了心愿和蓝忘机云游四方起来,只每几个月探听些仙门消息。两人此前一月都在岭南山中夜猎,除了不少恶祟,昨日方才出山重回人间。
进山前两人刚打听过仙门近况,料想短短一月不会发生什么太大变化,因此听见这消息时,魏无羡全然没反应过来,一块桂花糕好整以暇地下了肚,清甜花香里才泛起后知后觉的苦涩来。
他眨眨眼。
魏无羡抬头,看见蓝湛微讶的神色,这才彻底听清身后的对话声。
两人平日打探消息多是通过酒肆里口无遮拦的修士,但身后这桌却坐着两位姑娘,看打扮虽是仙门子弟,谈论的却非仙家轶闻,而是些儿女情长的烦恼。听起来,似乎是其中一位姑娘苦恋一人多年,却迟迟不敢坦白心意,而另一人正在劝她鼓起勇气。
“——你每次都推说不是时候、场合不对,要拖到什么时候去呀?他不是马上又要远行游历去了吗?这一去可又是几个月。”
“可我总是觉得……不敢。我想,既然都是修仙之人,寿命总要长些,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所以……”
“唉,你不能这样想,有些话错过了时机,真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他这次回来时,便已经寻到道侣了,你怎么办?说了,你像是挑衅,不说,你就这样闷在心里一辈子,胸口带个疤飞升?”
“这……”
“更何况,修仙之人也免不了碰上意外,谁也不知哪天夜猎时候就会遇到不测——别这么看我,我可没在咒你心上人。你看前半月云梦的江宗主不就是现成的例证?堂堂三毒圣手,居然折在夜猎里,一年前说出去谁会相信?莲花坞闭门谢客整整半月,到现在连丧礼都没办,不知乱成了什么样。”
“可我听说,江宗主是因为连日操劳加上门下修士传信没说清,不得不独自迎战数十魔祟不敌才殒身的。阿呈他不会的,他又不是什么一门之主,天天忙到呕心沥血,身边也没什么人陪,你、你别咒他呀!”
“好好好,我不讲了,你们阿呈总不会孤身一人,更得你这一心人陪伴,肯定是百岁无忧——所以你什么时候让他知道有这么个一心人?”话说到这里,那劝人的女子带上些揶揄的笑意,对面同伴被绕了进去,羞得脸红起来,前者笑意更甚,但还未来得及染上眉梢眼角,便被拍在桌上的一双手吓得收了回去。
那双手的十指紧紧压在桌上,指尖有些发白。女修茫然地顺着一对玄色的长袖看上去,只见到一人强作镇定的神色。
“失礼了,姑娘,你方才说江澄……江宗主他怎么了?”
女子视线在那人茫然微蹙的眉间转一圈,复又向下到腰际,看见一支保养得极好的黑色长笛,上面一条鲜红的穗子,她微微瞪大眼,想起什么,目光又往那人身后的同伴看,见对方额头上标志性的抹额,轻呼出声。
“你们是……夷陵老祖和含光君?”
魏无羡觉得这场景太过荒唐,仿佛置身梦境。
他不是没想过故人长绝。毕竟就像那姑娘说的一样,修仙之人,谁也不知哪天便会遇到不测,而他上辈子和这辈子早就经历过太多。
但那是江澄。在外人眼里阴鸷桀骜的三毒圣手,一袭凛然紫衣撑起莲花坞十数载,金光瑶死后更是辅佐金家小公子扫平金麟台,手段固然狠辣却也确实护得云梦多年平安无事。
魏无羡以为,就算哪天他这个师弟不幸殒身,那也一定是轰轰烈烈的,万众瞩目的,丧礼盛大隆重,茶馆酒肆里全都会聊起这位毁誉参半的人物,他的传奇一生要变作各种离奇话本评书为人传唱,有人在这边夸他,隔壁桌就会站起什么人破口大骂,直至双方大打出手,而话题中心会带着狠厉讥嘲的笑容沉眠在宁静莲塘,崭新的牌位摆进祠堂正中央与父母长姊并肩,愤愤而无可奈何地眼看魏无羡溜进去,打个久别经年的招呼,燃上一柱祭拜的香。
而不是这样,因为他人的一个错误独自死去,在莲花坞紧闭的大门后无声埋葬,连死讯都只能沦为儿女情长里随口提起的琐碎佐证。
此时正是早餐时分,街边小摊支起店招,有人打着哈欠坐下招呼店家,四周蒸腾起鲜活的喧闹,街坊邻里笑着愁着家长里短。面前两个姑娘脸上的笑意和害羞仍未褪去,桂花糕的暖意和香气还残留在魏无羡唇齿间,而他双手死死压在桌上,眼前闪过他见到江澄的最后一面——观音庙后,他和蓝忘机不欲多留,匆匆离开,走远前回头一瞥,只见到庙前大树下半个瘦削笔直的剪影。
那甚至都不是完整的“一面”。
他突然觉得那桂花糕有些噎得慌。
“对,是我们。请问江宗主他怎么了?”
云梦弟子偶遇恶祟不敌,求助时情急之下漏了信息,宗主带人前去时被幻阵措手不及地隔绝开,独自引开数十恶祟,手下修士没能及时破阵赶到,破碎月光下浴血的身影无声坠落悬崖。
“……其实那恶祟没厉害到这种程度,但江宗主这半年来在莲花坞和金麟台两边跑,封棺大典时就憔悴了些。”女修迟疑地看看魏无羡神色,说下去,“当时正好有另一家的修士走水路去除祟,从湖上目睹江宗主掉了下来。他们帮着救人,说是眼见江宗主没了气息。那几天仙门人人都在说这事,一开始大家也都不信,但照理说就算受了重伤,莲花坞也不该闭门谢客半月,十五天了,云梦的大门只开过一次,金麟台传出话来说金小宗主是红着眼眶去的。”
“……怕是……真的殁了。”
魏无羡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座位,只听见自己脱口而出:
“蓝湛,我要回云梦。”
他一愣,语气弱了些,犹疑地重复那个许久未说的字眼:
“我要……回一次云梦。”
蓝忘机担忧地望向他,点点头,在桌下捏捏他的手。
自岭南御剑至云梦不过半日,魏无羡却觉得自己像又活了两辈子。
观音庙时,他忙着和蓝忘机互诉衷肠,忙着对付金光瑶,忙着封住聂明玦,焦头烂额,嘴上还在嬉笑,心里疲得只想躺倒。江澄这人,哪怕自损一千,也总要伤他八百,当时的他实在无力应付,于是他对着流泪的江澄说,过去的事了,都别再提了吧。
后来和蓝湛回云深不知处参加家宴,从蓝思追那里听见江澄的近况,他觉得挺好。他想自己看开了,放下了,他和江澄欠来欠去的一笔糊涂账就这样彻底封存在上辈子一笔勾销,从此难得相见,礼貌颔首,也算是不错结局。他对自己说,过去的事了,都别再提了吧。
但怎么可能不再提。怎么可能放得下。
陈情还在他腰间,保养得不像被主人弃置十三年。当时见江澄毫不犹豫从怀里拿出陈情,他自然惊讶,可惜情况紧急,便无心细想——这种小事总比不过聂明玦的凶尸要紧。
可回头再看,江澄也许自他复生后便把它随身携带,才能在那时及时扔给他。故人的破笛子在江澄看来大约不是小事的。
金丹还在江澄体内,那是魏无羡上辈子最坏的见证,但也未尝不是最好的见证。他在刻骨铭心的痛里交出了自己的光明未来,却也没有忘记过,曾有这样一个人,值得自己如此付出。
他对江澄说,就当我还江家的。
他那时太累了,只想给那太过幸福而痛苦的上辈子贴上封条,从此恩怨两清。于是这辈子的他朝上辈子的最后一个家人道别。那不是场撕心裂肺的别离,也没有沾着血泪的字句,只有一张还清的欠条。
就当我还江家的。
但哪有什么两辈子。魏无羡只此一生。
事情从来不会过去,不过隔了十三年一场大梦,哪怕皮囊都换了一副,记忆都丢了些许,云梦于他还是个该回去的地方。
他和江澄的这一笔烂账,永远也别想两清。
他终于想明白这点,却是在另一人从中擅自抽身时。
蓝忘机从背后揽住他,腰背相贴处温暖妥帖,而他感觉胸口有一道空洞寒意,像是平日里忘却的经年旧伤在阴雨天昭告自身存在。
魏无羡不等避尘停稳便一跃而下,踉跄两步,堪堪停在莲花坞紧闭的大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双拳握紧又松开。
复生以来第一次,他敲响自己的家门。
出乎魏无羡意料,看守的门生认出他,只讶异地微睁双目,愣了片刻便将他和蓝忘机引进门内,一边派人去通报。许是他的疑惑太过明显,门生偏过头问:“怎么了,魏公子?”
魏无羡道:“我还以为……你会把我拦在门外。听说这半月除了金凌谁都进不了莲花坞?”
“那想必是外面传错了,”对方讶道,“虽然这半月确实谢绝了大部分来客,但那些多是为了打探消息,或是不太重要的来访,像蓝家和聂家前几天派了使者来,我们自然不会拒之门外。何况,魏公子与莲花坞渊源颇深,难得来一次,我们怎么会拦呢。”
“难得”两字不知为何压得魏无羡呼吸一滞。他扯扯嘴角,刚要开口,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犬吠,腿一软,差点跌进蓝忘机怀里。
门生见他反应,连忙道:“魏公子无须担心,自打一年多前你还魂以来,宗主就把莲花坞的狗送走了一部分,剩下几条都圈在一小块场地里,绝不会乱跑。”
魏无羡闻言一愣,神色复杂,末了抿抿唇:“……是吗。”
一路上静得骇人。水榭回廊里只有三人脚步声回响,偶尔有步履匆匆的家仆门生走过,面上看不出悲喜,却都在认出魏无羡时睁大眼,脸上掀起点一闪而逝的波澜。回廊下的塘里,莲花全然不识气氛,在一片灰白寂静中兀自盛放,粉色的花挤挤挨挨,鲜艳得逼魏无羡移开眼。
他嘴张合数次,终于问出口:“你们宗主……现在在哪?”
这话说得古怪,好像江澄还活着。但魏无羡不愿换别的、带着死气的问法;死气他在乱葬岗上遇过够多,莲花坞不该有这个。
门生倒没显出奇怪,只道:“在他卧房里。”
魏无羡眨眨眼,有些意外。
对方在会客厅前停下脚步。“到了,”他朝里比个手势,冲两人颔首,“那我先退下了。”
从门里传出一股凉意,魏无羡踟蹰片刻,终是踏了进去。
会客厅的桌边,金凌正一脸凝重地吃一碟削好的苹果,脚边盆里摆着一大块降温用的冰。
魏无羡惊讶地皱起眉:“……金凌?”
这场景太过日常轻松,让他有些没来由地生气。
金凌闻声抬头,朝他扁扁嘴:“魏婴。你怎么想起过来了?”
“我……”这问题问得显而易见,但他却没立场为自己不平,因为对方像是真有些惊讶,“我来看看江澄。”
金凌迟疑片刻,目光转向他身后的蓝忘机。
“那含光君……”
“我在这里等。”他安抚地拍拍魏无羡肩膀。
金凌点点头:“好吧,那你稍等我片刻。”
说罢,他在魏无羡疑惑的目光里从桌上拿过第二个苹果,不慌不忙地拿小刀削起来。
“……金凌你在做什么?”
金凌讶异地瞥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这你看不出来吗?削苹果啊。”
魏无羡强压下脾气:“我是说,你怎么这时候还想起来做这事?”
金凌露出些恍然的神色,但眉眼间还残留着不解:“夏天很少吃到这么甜的苹果,我正好削一个。”
说话间,他已经把苹果切成了数瓣,甚至还颇有心思地削成了小兔子的造型,在瓷盘上摆成整齐的一圈。
魏无羡拳头握紧又松开,终是没忍住。
“金凌你也太不像话了!江澄视你如己出,现在人没了,你还有闲心思削苹果!”
金凌一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片刻后露出愤怒的神色,眼眶都红了些许。
“魏婴你咒谁呢!你说谁死了!”
魏无羡气得只想撸袖子把这小兔崽子揍一顿,差点就要冲上去:“你还顶嘴!江澄他——”
蓝忘机从后面紧紧拽住他:“魏婴。”
“蓝湛你别拉我!江澄他辛辛苦苦——”
方才金凌的话慢一拍在他脑中显出含义,魏无羡骂到一半忘了下文。
“……江澄还活着?”他颤声问。
金凌看起来也像是要冲过来和他打一架的样子。
“废话!”他气得咬牙。但看清魏无羡的神情、听清他的语调后,他做个深呼吸,平静下来,放软语气说:“——舅舅活得好好的,只是受了皮外伤,加上连日睡眠不足,才不慎掉下悬崖,伤了元气。”
“那……那怎么,”魏无羡有点语无伦次,“那怎么听说另一家的修士帮忙救人时眼看他没了气息?”
金凌眨眨眼,恍然:“啊,我听莲花坞的人说舅舅当时确实情况很危急,但好在救护及时,等我过来时已经没大碍了。”
“前两天他还只能喝粥,今天能吃些清淡小菜了,”他拿起果盘,“这也是给他的。”
魏无羡盯着金凌看了半晌,终于确定对方没在骗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脱力地倒进身后蓝忘机怀里。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
金凌见他这样,似乎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最后别扭地问他:“喂,走不走?”
魏无羡一跃而起:“走走走!”
他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从会客厅到江澄卧室不远,魏无羡心情一下放松,连带着看塘里莲花都顺眼许多。他一转头,发现金凌正一脸纠结地斜眼偷瞄他,对上他目光后忙不迭移开,顿了顿,好像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做贼心虚,又不服气地看回来。
“怎么了金凌?”他失笑道。
少年放慢脚步,犹豫半天,最后一咬牙开口:“观音庙的时候,舅舅好像有什么话想对你说,但你已经和含光君离开了。”
魏无羡一愣。
“虽然我后来问他的时候,他说没什么,但……”金凌看看他,“但你应该也知道,舅舅这个人口不对心得很,他说‘没什么’的经常是事关他自己的重要的事。我后来又问过一次,他也不肯说,所以我觉得……该让你知道。”
魏无羡沉吟片刻:“我知道了,谢谢你金凌。”
少年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走到江澄卧房门口,金凌敲敲门,听见里面模糊的应答声,推开门,示意魏无羡跟上。
“舅舅你醒啦?”金凌喜上眉梢,把果盘往榻边矮几上一放,用银叉叉起一片苹果递给榻上人,“下午刚送来的,我吃了一个特别甜,给你也削了一个,舅舅你尝尝。”
江澄接过,啧了一声:“削成什么样不好,非得是个兔子。下次换一个,换成狗。”
金凌一脸诧异:“……那舅舅你还舍得吃吗?”
“……算了,兔子就兔子。——唔,是挺甜的。”
江澄的床榻在进门右手边,他背对屋门倚在靠垫上,没看见门边有些踟躇的人。
从他的角度,魏无羡只能看见对方拿着银叉的左手,看起来苍白而消瘦。江澄的声音有些虚,完全不似平日里傲然带刺,但也不像观音庙那时破碎不甘。他的语气平静柔和,带着点面对亲近之人时特有的随意亲昵,魏无羡已经太久没有听过,尽管这曾经于他平常如呼吸。
金凌接过叉子,正要再给江澄递一块,一抬头就见魏无羡还站在原地,像是要躲进门框。他招呼对方过去:“你傻站着干嘛?——舅舅你瞧谁来看你了!”
“谁来看我?”江澄语气里有一丝疑惑,他朝门口偏过头,“我一个孤家寡人,谁要来看我,你小子不会——魏婴!”
最后两个字里没了平静,魏无羡下意识缩缩脖子,走上前去:“那个,江澄,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
“是啊舅舅,我跟你讲,他刚才——”
像是弱点被天敌撞破,江澄杏目圆睁,忽地又把一身刺竖起来:“谁允许你随便回莲花坞的!”
金凌在边上着急:“舅舅你怎么又——”
谁知魏无羡闻言诧异地瞪大眼,末了竟快活地笑出声来。
那边舅甥两人皆是一愣。
魏无羡这人从小就心宽,情商颇高,死生间走过一遭后更是如此,但不知怎么,碰上江澄,他就格外容易被刺到发火,读不出对方的言外之意,想来也是彼此太过熟悉、加之身在局中的缘故。要是放在之前,他好心来看对方还被顶上这么一句,不说摔门而去,至少也要烦闷到反唇相讥,最后多半不欢而散。可大约是一天里经历了大悲大喜,想通了不少事,以前会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细节突然就在眼前展露无遗。
江澄倚在靠垫上,长发散开,只在中衣外披了件披风;脱去了那袭冷厉紫衣、摘下了束冠,他看起来全不似那盛气凌人的三毒圣手、云梦江氏宗主,而不过是个受了风寒的平凡青年。他恶狠狠瞪着魏无羡,可惜因病弱而气势不足,看着色厉内荏,倒不让魏无羡发笑,只觉得可亲。
他想起方才引路门生说的话,不禁弯起嘴角。
江澄说了“回”莲花坞。
原来他们都一样。
“魏婴你笑什么!”
江澄脸上带了点薄怒。
笑你口是心非呀,盼我回来还不好意思说——魏无羡正要如此调笑对方,目光一扫却瞥见对方攥紧被子的手。他眨眨眼,终是在心里暗自叹口气。
他笑意淡了些,但更真诚,换上正经语气:
“我很高兴,江澄。……我很高兴。”
江澄平生最恨见魏婴嬉皮笑脸,那游刃有余的腔调总让他生出些羞于承认的自卑情绪。因此一见对方笑成那样,他就不觉绷紧了神经,做好反击的准备。但没想到,对方这次却收起调笑神色,给出这样一个回答。他仿佛预判攻击落空,有些措手不及,空半拍后语气弱下来:
“你高兴什么?”
魏无羡走到金凌身边坐下,倾身用银叉叉起一块苹果递给对方,等对方犹疑地接过后开口:“我高兴你还活着,也高兴你为我把莲花坞的狗圈了起来。”
江澄听见后半句,暗骂一声自家嘴不牢的门生,下意识一句“谁为你了,你真以为人人都围着你转?”就要脱口而出,抬头看见魏无羡恳切真挚的神情却难得噤了声。他躺了十几天,此时身体还有点虚,要强撑起一身刺确实累人,何况魏无羡不知怎地也收起了那份对江澄来说侵略性太强的游刃有余,于是他疲倦地闭了闭眼,终是作罢。
“……谁让你是个见狗怂。”江澄低声道,咬了口沁甜的苹果。
魏无羡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啊,那么多年,真是改不掉了。”
“改不了就别改,”江澄白他一眼,意外地在对方傻笑下看见了一层隐隐的后怕,他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等等,什么叫你高兴我还活着?你咒谁呢?”
魏无羡脸上一僵,金凌忙不迭为他辩护:“舅舅!莲花坞闭门半个月了,外面消息传得乱七八糟,这也没办法。魏婴他以为你不幸身故,一大早和含光君御剑从岭南过来,刚才在会客厅里语无伦次,差点都哭了!”
江澄瞪大眼,难以置信地望向魏无羡:“???”
魏无羡:“……金凌啊……我还在这儿呢。”说得那么夸张有点过分了吧。——虽然,真要说的话,好像也没有太夸张。
江澄见他难得露出点窘迫,误以为他是在怪金凌道破真相破坏他形象,到嘴边的一句讥嘲硬生生转了个调。
“那还真是有劳你百忙之中抽空来慰问我了。”
金凌一听这话就道要糟,哪知魏无羡愣了愣,却没生气,只因这话里的刺全被江澄轻松甚至难得带点笑意的语气给化解了。
“不忙,不忙,”他下意识回道,随即反应过来不对,“不不不,我是说,你没事就好。”
江澄嗤笑一声。
片刻沉默后,魏无羡迟疑着开口:“那……江澄你还是好好休息,不然我先走了?”
江澄闻言一愣,敛了笑意,冷冷看他一眼:“你当莲花坞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魏无羡有点懵。
啥意思?
“金凌,去跟厨房的人说一声。顺便,叫人先把汤拿过来。”江澄挥挥手。
“啊?”突然被点名的金凌眨眨眼,随即恍然地笑起来,“哦!好,我现在就去。”
他拽着魏无羡一起起身,走远几步。
“舅舅的意思是要留你和含光君吃晚饭。”他小声对不明所以的魏无羡解释,后者闻言微微睁大眼。
“金凌!叫你一遍叫不动是吧。”
“叫得动叫得动,我现在就去!”金凌应了声,又转头放低音量,“舅舅身体还没好,你别和他吵起来。”
“金凌!”
“诶诶诶好好好走了走了!”
魏无羡目送少年人朝气蓬勃的背影出门,忍不住咧开嘴角。
玄衣的青年坐回江澄床边,比起刚进门时自在许多。
“哎,苹果再吃两口吗?”他把银叉递到对方面前,“再不吃都变颜色了。”
江澄懒懒地一抬眼:“已经变了,不吃。”
“哇,太浪费了吧你,你不吃我吃了啊?”魏无羡刚才眼看江澄吃了块变色的苹果,此时知他是找借口,也不戳破,顺着接下去,见对方没反对,直接捏起苹果的兔子耳朵往嘴里一扔,“唔,真的好甜。”
江澄嫌弃地瞥他一眼。
“干嘛,我洗过手的。”魏无羡面不改色地扯谎。
对方没理他。片刻沉默后,江澄开口:“含光君在外面等?”
“是啊,在会客厅。”
“哦。”
又过了片刻。
“你们去岭南做什么?”
“云游么,走到哪算哪了,正好听说山里有邪祟,就去夜猎了一个月。”
“哼,”江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你倒是逍遥自在。”
魏无羡看看他,露出个晦涩的笑:“我本来也这样觉得。但……今天才发现,还是有放不下的。”
江澄微微睁大眼,极快地瞥他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
“你不是说都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他话里的讥讽有些气势不足。
见对方果然没忘,魏无羡无奈地低头笑笑。
“那时候……太累了。”
江澄嗤之以鼻:“就你日理万机。”
魏无羡想起江澄随身带着的陈情,无言以对。
他默不作声地吃了块苹果,忽然想起金凌之前说的。
“对了江澄,”他问,“那时候……观音庙的时候,我和蓝湛走之前,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江澄一愣,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绷紧了些:“金凌那个小兔崽子……”
“没什么,小事罢了。”最后他说。
见这反应,魏无羡立刻明白绝不是什么小事。他暗自叹口气,没再追问下去。
他们两人默契地避开了许多话题——还不是时候。
慢慢来吧,魏无羡想,只要好好活着,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你可别再这样吓人了啊。”他告诉江澄。
没有前文,但对方却听懂了。
“我尽量吧。”他说。
“嘿你小子。”魏无羡笑了。
“舅舅!”金凌风风火火闯进来,“我跟厨房说过了,让他们多做两人份,也讲了含光君不吃辣。”
江澄点点头,又示意端着托盘跟进来的丫鬟把汤放下。
魏无羡看看矮几上两盅汤,奇道:“哟,什么汤啊,你一个人要喝两碗?”
江澄看傻子一样地看看他,把两个瓦罐的盖子都掀开。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
“爱喝喝,不喝滚。”他也不管魏无羡什么反应,自顾自端起一碗汤喝起来。
魏无羡眨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地接过金凌递给他的勺子。
他张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莲藕排骨汤的蒸腾暖意熏得他有些鼻酸。
最后他咧开个丑丑的笑。
“我绝对不滚。”
END
本文又名:论孩子在维系家庭中起的重要作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