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迟到好久)的生贺送给我的 @知晚 大宝贝!请不要嫌弃我手那么慢呜呜呜(羞愧自尽
※现代AU,2W,HE,第一次写破镜重圆,巨型OOC,我尽力了
※BGM:偶遇-王菲
※18/08/08:更新2K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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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澄]覆水难收
一、
蓝曦臣端正地坐在座位上,耐心地把介绍册第二次从头翻到尾,终于等到同伴回来。来人就着会场内缓缓熄灭的灯光匆匆走到他身边坐下,悄声解释道:“抱歉学长,第一次来,稍微有点迷路。”
“正常,这里的地形确实复杂,”蓝曦臣露出理解的笑容,见对方将口红塞进包里,了然道,“补完妆回来的么?”
女郎摆摆手:“我怕来不及,直接回来的,但会场后面有一片镜面装饰墙,我路过时顺手对着它补了补口红。”
蓝曦臣顺着她手指望去,愣了愣,抿唇忍笑道:“那不是装饰墙呀。”
“诶?”
这时,台上的大会主持清清嗓,开始发言。罗青羊下意识目光往上一扫,又落到前几排戴着同传耳机的与会者身上,忽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等——天啊我忘记了!”
错把会议同传隔间的单面玻璃当做镜子补妆的年轻女性难堪地掩面低头,无声哀嚎,一边的蓝曦臣好笑地摇摇头,拿起自己的耳机戴上——他从未亲身感受过同声传译,有些好奇。
下一秒,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身旁的罗青羊为了摆脱尴尬同样戴上了耳机,听清里面冷静有力的声线,咦了一声。
“这声音好熟……是江澄?”
二、
灯光重新亮起,蓝曦臣从耳中熟悉的声音里猛然惊醒。他眨眨眼,感到肩上的重量,转头望去,只见罗青羊正轻拍他,目光有些担忧。
“学长?”她手指轻敲耳廓示意他摘下耳机,“开幕式结束了,主论坛还有二十分钟开始,我们最好快一点。”
蓝曦臣点头照做,浑浑噩噩地站起身,缀在人流最后向外走去。
其他与会者的寒暄闲聊汇成一片连绵嗡鸣,驱散了他耳中幽灵般的残响,蓝曦臣慢慢恢复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他强压下心中翻涌而上的种种情绪——震惊、疑惑、苦涩、思念——暗叹一声,揉揉太阳穴,转头朝学妹抱歉道:“不好意思,青羊,刚才的开幕演讲里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我有些分神。”
罗青羊仿佛早有预料,朝他挥挥手机,温言道:“有些是陈词滥调,但有几点和学长的报告主题有关,可以参考一下,后天在论坛上或许有用,我发给你了。”
“多谢。”蓝曦臣感激地笑笑,闭眼做个深呼吸再睁开,脸上重又露出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
罗青羊见状,欲言又止。但还未及开口,两人斜前方忽然响起一丝动静。
会场出口在大厅后方,出口旁就是临时贴墙而建的同声传译隔间,之前,罗青羊就是把它们的单面玻璃误认作了镜面装饰墙。此时,隔间的门从里推开,一个青年急匆匆走了出来。
那人脚下带风,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左手臂弯里挂着西服外套,边走边回头和同僚说着什么。青年面容俊朗,一双杏目锐利明亮,扫过不远处呆立的两人时,倏地滞住。
罗青羊一声“江澄”脱口而出,再要收回已经来不及。
女性几乎能感到身边人的僵硬无措,见对面青年眼中也满是猝不及防,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露出个半真心半狼狈的微笑:
“真的是你呀,江澄。我刚才听到同传的声音就在猜呢,毕竟你的声线那么有特色。”
江澄一惊,视线从她身后移到她脸上:“嗯?——啊,对。”
见他有些愣,女子只好又道:“我是和你一届的罗青羊,景观学系的,还记得吗?有门通选课我和你还有魏无羡一起做过小组展示。”
她已经开始盘算如果江澄真的不记得,对话该如何进行下去,却见青年眨眨眼,微微蹙起眉——这熟悉的神情让她恍惚了一下,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大学时光。
“我当然记得,”江澄眼底流露出“你当我傻吗”的不满,朝她颔首,“我刚才看见你了。”
“诶?”罗青羊一愣,“在哪?我怎么没看到你?”
江澄背后的同僚抿嘴轻笑一声,青年也微微勾起唇角,越过肩膀反手一指同传隔间:
“我准备完稿子,一抬头就看到你在对着我涂口红。”
罗青羊:“……”
她满脸通红,捂脸闷闷道:“不、不好意思……太丢脸了……”
“没什么,”江澄说,“不少人都会弄错,我还见过整理假发的。——记得么温情?”
他身后的成熟女性挑起一边嘴角,点点头:“而且那人在会议结束出场时又过来整理了一次,晓学长笑了得有两个星期吧。”
罗青羊闻言,忍不住也笑出声来,方才盘旋在他们头顶、尴尬而凝滞的气氛一扫而空。
江澄翘翘嘴角算是个微笑,和温情对上目光,转身朝罗青羊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一步,去准备主论坛下半场的同传。”
“好,我们也该过去了,有空再聊。”女郎肩膀放松下来,露出个真诚的笑容。她也迈开步伐,正要回头催促蓝曦臣,忽见江澄走出两步又停下,踌躇片刻,气势十足地回身走来,在蓝曦臣面前驻足:
“晚上有没有空吃顿饭?”
罗青羊差点把脚扭了。
这句全无开场白的生硬邀约砸得她整个人重新紧张起来,屏气凝神,暗自准备好——准备好什么?
蓝曦臣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无措,犹豫片刻,扯出个疏离有礼的微笑:
“抱歉,我今晚有事。”
江澄眼里的光黯淡下来,脸色一沉。
“是吗。”他语气生疏冷淡,“那就——”
“——下次再说吧。”
他朝对方微微颔首,头也不回地和温情离开。
罗青羊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她见两人背影远去,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蓝曦臣,心里有些意外。
在她印象里,江澄几乎从不主动邀请他人,被这样当着外人面拒绝,他肯定会格外恼火,非要当场回敬几句才是,一句“那就算了”都是轻的。
但……“下次再说”?他现在脾气那么好了吗?
蓝曦臣看起来也很惊讶,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对上她探究的目光,苦笑一声:“我们走吧。”
两人一路无言,走进会议厅时,罗青羊终于下定决心,抿抿唇开口问蓝曦臣:“学长,我能问问你们当年究竟是——咦?”
她倏然驻足,视线落在会议厅的同传隔间上,脑中灵光一现。
“怎么了?”
她抬头看看蓝曦臣,眨眨眼,支吾道:“没什么,大概是我想多了——我们快进去吧!”
蓝曦臣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先一步朝座位走去。罗青羊落后半步,回头又望了眼那装饰墙一般的镜面。
单面镜……
刚才江澄一出来正好撞上他们,真的是巧合吗?
三、
第一天的主论坛由四位建筑师主讲,其中第一位以英语发言。蓝曦臣明明听得懂,犹豫片刻,还是戴上了同传耳机。
耳机中响起一个温和的男声——如刚才江澄所言,上半场负责英译汉的并非他和那位成熟女性。蓝曦臣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强打起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发言内容上。
这场论坛的主题词是自然,罗青羊身为景观设计师,听得格外认真。蓝曦臣望向她侧脸,只见那神情专注,和七年前如出一辙。
七年前他研一,某次参加一场设计比赛,当时只有大三的罗青羊因为成绩优异,经他导师推荐进入他的小组,和另一位研究生一同负责景观部分的设计。
也就是那一次,在罗青羊的牵线下,他认识了魏无羡和江澄。
罗青羊和另两人同届,大一时在通选课上相识,此后交情一直不错。蓝曦臣带着他的小组准备比赛到一半时,负责室内设计的同学临时有事退出,情急之下,罗青羊便将美院室内设计专业的魏无羡拉来救火。
虽是半路加入,但魏无羡性格风趣开朗,专业素质又在院里数一数二,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团队,在蓝曦臣提到参赛设计的英语文案需要协助时,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发小、英语系的江澄拽了过来。
蓝曦臣至今还记得他和江澄初遇的那天。
他和组里其他人正完善方案,自习教室门口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下课匆忙赶来的魏无羡推门招呼完众人,朝蓝曦臣咧嘴一笑,越过肩头反手一指:“学长你昨天不是说英语文案要人帮忙嘛,我们正好一起上完课,顺手给你拖过来了。”
他身后的青年走上前来,面目俊朗,眉头微蹙,闻言翻个白眼,冲蓝曦臣点点头:“学长你好。”
蓝曦臣听见他的声音,愣神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起身微笑道:“你好,我是建筑系研一的蓝曦臣,谢谢你来帮忙……不会太麻烦你吧?”
他瞧对方神情,担心对方是被魏无羡硬喊来,心有不耐。但对方闻言,眼中露出些许迷惑,眉头随之松开:“不会,嫌麻烦我就不来了。”
这话听着生硬,蓝曦臣却奇妙地理解了对方的本意,从中听出了直白的友好。他笑容渐深:“那就多谢你了——学弟怎么称呼?”
“我叫江澄,英语系大三,”青年说着,偏头朝一边冲他微笑的罗青羊挥挥手,算是打招呼,“对于文案的英语版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专业性太强的部分我可能能力有限。”
蓝曦臣又是一愣,但却不仅仅是因为江澄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
“专业部分我们已经解决了,主要是整体的文字需要润色,尤其是前言介绍部分,希望文字优美一些,但对这点我们就……无能为力,”蓝曦臣笑道,“毕竟是工科生。”
江澄点点头,若有所思:“兼具专业性和文学性是吗?我明白了,没问题。”
见对方答应得如此干脆,蓝曦臣舒了口气。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说好之后线上沟通,江澄之后还有课,便向众人告辞。蓝曦臣见状,犹豫片刻,叫住对方。
“那个,冒昧问一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江澄你是……广播台的吗?”
江澄眉头一挑,面露意外之色。
“对,我是。”
蓝曦臣眼睛一亮:“‘阅读时光’栏目的‘三毒’?”
江澄惊讶更甚,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他。
从他打招呼的那一刻起,蓝曦臣就注意到了:他声线清冷,咬字短促,有种独特的美感——听起来分外熟悉。
“你的声音很有特点,”蓝曦臣笑容真诚,“我很喜欢你的节目。”
一年前,他早早确定留在本系直博,生活节奏一下放松不少,某天晚饭后去荷塘闲逛时,听见喇叭里传来一个清冽的男声,正在朗读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116首,心中一动,从此记住了“三毒”这个名字,几乎一期不落地追下了对方主持的栏目。未曾想到,误打误撞,经了两人介绍来的这位帮手,居然正是三毒本人。
听见这样坦率的当面称赞,江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红:“哦,还好,也不算很……那、那我先走了,学长你先把材料发我,我尽快看。”
见他匆匆离开的背影,蓝曦臣有些无措地望向一边忍笑的魏无羡:“呃,他……我是不是不该那样讲?”
“没有没有,学长你别在意,他就这个样子,”魏无羡笑得肩膀乱抖,摆手道,“一夸就逃,特别好玩。”
是蛮好玩的,蓝曦臣不觉想,还有点……可爱?
经过这次合作,两人逐渐熟悉起来,蓝曦臣发现,江澄果真是个有些可爱的人。初看上去,他说话过于直白,有时很不留情面,总是一副眉头紧皱的不耐烦神情,线上聊天时连个表情颜文字也不肯用,似乎很难相处。但只要稍稍留意就能察觉,这人实际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他不会随口答应别人的请求,可一旦答应就必定会做到最好;参赛文案在他主动提议下改了三四稿,最终蓝曦臣的小组拿了比赛一等奖,评委点评时特意提到他们的展示文案,称其“在不失专业性的前提下,以文学的语言将设计本身的优点和特色展露无遗”。
江澄虽然说话直白,但绝非无礼。线上聊天看似冷淡,可哪怕只有寥寥数字,他也每条必回,绝不会把人晾在那里让别人尴尬。他从不刻意开启话题营造热络气氛,但这反而让蓝曦臣感到轻松自在。
熟络起来后,两人交流的话题也不再仅止于公事,而是漫无边际,学业、爱好、生活,什么都能聊上两句。两人一文一工,专业喜好天差地别,但彼此都愿意了解对方的世界,起初每次三四句的尬聊慢慢演变为翻都翻不完的聊天记录。蓝曦臣这人笑点偏得很,而江澄和人混熟之后才会展露出一针见血的吐槽力,每每平淡地扔出几句话,手机那头的蓝曦臣便在寝室笑到停不下来,平素端方的样子全然崩塌,引得室友聂明玦频频侧目。
播音是两人聊天中时常出现的话题之一。自从经历初次见面就掉马、还被该粉丝“热烈表白”后,江澄便时常主动向蓝曦臣预告下期节目主题,没事问问他听后感想,聊聊进广播台的心路历程,后来还会征求他的意见,读读蓝曦臣推荐的小说和诗歌——到了快期末时,江澄的栏目里甚至有超过一半是蓝曦臣想听的,江澄自己选的反倒成了少数。
简直像是只为他一人而响起的广播。
等蓝曦臣意识到时,这古怪的念头已经和“江澄”这个名字一起在他心里扎了根。这想法让他吃了一惊,可仔细想想却又似乎顺理成章。当一个人占据了你的绝大部分注意力,当你下意识将日常生活中每一个美好或有趣的细节都与对方分享时,再迟钝的人也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研一第一学期放寒假前,蓝曦臣向江澄表白了。
江澄考完最后一门试,脑子还有点晕,突然被这人拽到咖啡厅结结巴巴说了一通,眨眨眼,愣了半天没作声。蓝曦臣的心在长久的沉默中慢慢沉下去,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时,江澄忽然开了口。
“好啊。”他抿抿唇,耳尖微红,越过桌子轻轻捏了捏蓝曦臣的掌心,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神采。
“我答应了。”
正式交往后,两人的相处模式似乎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原来更多了。他们一起自习、一起吃饭,并肩踏遍校园每个角落,陪着对方做每一件无聊的小事。蓝曦臣喜欢在无人时轻柔地握住对方的手,在感到回应的力度时笑意加深,偏头给对方一个吻。江澄没事就喊蓝曦臣出来自习,自己捧着一大堆书号称有三百篇论文要写,等蓝曦臣把目光从对方身上收回来,静下心学习片刻抬头,却会发现对方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在猝不及防被抓到现行后狼狈地别开眼。
至于广播台——江澄录节目时不再征求蓝曦臣的建议,因为后者有了自己的“私人电台”。蓝曦臣当初的妄念成了再寻常不过的现实:一时兴起的语音,并肩散步时的耳语,随意懒散却充满私密感的吟诵,每一句都只为他一人响起,每一句都有全世界最忠实的听众。
大三下学期,江澄选修了系里的戏剧课,每次单独排练蓝曦臣都喜欢去旁观,起初江澄不习惯,后来也就随他去了。
期中考核内容是《麦克白》选段,江澄是他们小组仅有的男生,自然饰演麦克白。但他一次练完告诉蓝曦臣,自己并不喜欢这个角色。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麦克白夫人……她是个悲剧性太强的角色,让人没办法不被她吸引。”这么说着,江澄放下水杯一跃而起,即兴为恋人表演了一段麦克白夫人的独白。那是在临近故事结尾的地方,她被折磨得良心不安,在梦游时泄露了自己的罪行。这原本是一段充满矛盾、痛苦、犹豫的自白和自我安慰,但江澄许是少年意气作祟,又不是正经排练,硬生生将独白念出了冲破过去、一往无前的明亮感。
蓝曦臣只见他沉浸其中,不觉露出笑容;这时,他在台上脚跟一转,直直面向台下的蓝曦臣,朝他伸出手来,眼神坚定。
" Come, come, come, come, give me your hand. What’s done cannot be undone. "
——来,来,来,来,把手给我。既成之事不能逆转。
“别让自己后悔啊,蓝曦臣。”见对方毫不犹豫握住自己的手,江澄嘴角一勾,眉梢带点张扬笑意。
“——毕竟覆水难收。”
四、
毕竟覆水难收。
蓝曦臣深深地叹口气,唇角因回忆勾起的甜蜜弧度转而染上苦涩。
时间一往无前,一切都会改变,发生过的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
他又偏头看了一眼罗青羊,后者察觉到他的注视,手上笔记不停,疑惑地转头轻声问他:“怎么啦?”
蓝曦臣摇摇头,示意她继续听。女郎不明所以,“哦”了一声,转回去继续打字。
哪有不变的东西呢,他想,罗青羊的神情看似和过去别无二致,可也只是看似。想当初,她是个和人没说几句话就会害羞的内向姑娘,七年过去,她已经独当一面,成了一位大方开朗的景观设计师,为人稳重周到,却也能和熟人如他随意玩笑。
而江澄又何尝不是。当年的他说话直白生硬,不善交际,可一别经年,他已经能自然地替罗青羊解围,化解尴尬。他会主动邀请别人,甚至在被对方当面拒绝时,也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倾覆的流水化成无数股沿着各自的路前行,相遇只是一时,终究是各有各的去处,各有各的变化,谁也没法回头。
蓝曦臣沉默地听主讲人发言,耳机里的男声温和却陌生,仿佛一条汩汩流动的新河,提醒着他从那唯一的水源处到这里经过了多么漫长的旅途。
就在这时,新一位演讲者上台,耳中短暂的沉默后,再熟悉不过的清冷声线响起。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好像覆水仍在盆中,好像蓝曦臣跟随这个声音,就能沿着属于他的河走回过去的迷蒙河岸。
蓝曦臣僵硬片刻,轻轻按动按钮,切换到其他语言频道。
毕竟覆水难收。
主论坛是世界建筑师大会的重头戏,结束后再有一系列并行的小型演讲和会议,蓝曦臣只参加其中一项,第一天就完美落幕了。他的低落都写在脸上,罗青羊迟疑许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两人对完之后几天的行程就各自离去。
对于罗青羊的沉默,蓝曦臣十分感激。他很清楚对方想问什么:虽然她、魏无羡、蓝忘机和几个亲近的人都知道蓝曦臣和江澄交往过整整一年半,却没有人清楚他们分手的前因后果。那不是蓝曦臣愿意和他人分享的故事。
之后两天,蓝曦臣和罗青羊等一群同事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参加主论坛和几个他们各自感兴趣的小型演讲外,UIA大会还设立了各国展区,而此次中国展区的承办单位里就有蓝曦臣他们所在的华东总院,因此众人时常还要过去帮忙。除此之外,大会特设青年建筑师论坛,蓝曦臣作为这两年小有名气的青年建筑师受邀演讲。两天下来,行程排得满满当当,蓝曦臣无暇他顾,一方面有些庆幸,但想到再过一天大会就要闭幕,江澄和他的同事肯定要出发去完成新的同传任务,心中又失落不已。
大会第三天下午,蓝曦臣作完青年论坛的报告,正打算再去听场小型演讲,走到会场门口时,看到安静倚在墙上的人,惊讶地睁大眼,脚下不由得停了步伐。
江澄还是前几天那副打扮,见蓝曦臣走近,直起身,有些局促地朝他点点头:“你的报告似乎反响不错。”
“多谢,”蓝曦臣下意识道,张了张嘴,“……你在等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澄抿唇道:“我问了罗青羊,她告诉我的。”
“你和青羊平时有联系?”蓝曦臣脱口问道。
江澄极轻地皱了下眉:“前两天遇到你们后才恢复联系的。”
“啊,原来是这样,”蓝曦臣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冲动,微笑有些窘迫,“所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江澄迟疑片刻。
“前天你没空,那今天呢?”
蓝曦臣一愣。他没想到江澄那句“下次再说”居然是真心的,一时失语。
上次的干脆回绝是应激一般的下意识反应,可这次,看着面前江澄强压期待的面容,婉拒的话语压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从来没法拒绝江澄。
可是……
“我能问问是为了什么吗?”蓝曦臣的神色有些为难。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抗拒,江澄脸上一僵,张张嘴,压住隐约的怒意,生硬地开口:“五年没见的老同学吃顿饭,用得着你这样避之不及么?”
蓝曦臣心里一紧,但还是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澄打断他:“你就说来不来。”
蓝曦臣默然。
江澄用力吞咽了一下,抬手烦躁地梳了把头发,咬牙点头:“我知道了。”
他说罢,转身就走,没有看见身后的蓝曦臣忽然睁大眼,想要叫住他却没来得及。
蓝曦臣见赶不上对方,只好停下脚步,眼中满是震惊。
虽然只是一瞥,但江澄的右手——有一道横贯掌心的疤痕。
罗青羊听完讲座走出会场,一眼就看到蓝曦臣正站在门外,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咦,学长你在等我吗?”她眨眨眼,左右看看,“江澄没跟你在一起?他说要去找你来着。”
蓝曦臣闻言,朝她勉强地笑笑:“他来过,不过先走了。”
罗青羊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中的苦涩,连忙换了个话题,和他讨论起刚才的讲座内容。蓝曦臣回应得心不在焉,连她何时止住话头都没注意。
“学长?学长?”蓝曦臣猛地回神,见她一脸担忧,“你怎么了?你们俩刚才……还好吧?”
两人方才确实不欢而散,但蓝曦臣眼下最在意的并非这点。他摇摇头,叹口气道:“我刚才看到江澄的右手心里好像有一道很长的疤,但怎么会……”
他正盘算晚上问问魏无羡,却见罗青羊恍然:“啊,你是说大四那次留下的那个?”
蓝曦臣脚下急停,吃惊地望向对方:“你知道?这道疤是他大四时候留的?”
“对啊,他那次为了救我夺刀留下的啊,”罗青羊一脸迷惑,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学长你怎么会不知道?他说他会跟你讲的啊,毕竟那件事跟你也有关系。——其实算是救了我们俩来着。”
蓝曦臣脑中一片混乱,呆望对方说不出话来:“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他没告诉过我。”
罗青羊皱起眉。
“就是那个跟踪狂,”时隔多年,她提起时眼中仍然有后怕,“学长你记不记得,大四下学期刚开学没多久,我被一个男的骚扰,他还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变本加厉地来威胁你?”
蓝曦臣回忆片刻,想起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个校外来的旁听生,精神有些偏执,只因为罗青羊大方地借了他一支笔,便坚信女生对他有意,对她多次骚扰。罗青羊明确表示不感兴趣,他不信,反而觉得是有人逼迫罗青羊违背真心。自从大三合作过一次项目后,罗青羊和蓝曦臣便时常有学业上的联系,大四下开学初,两人正好在替蓝曦臣导师的一个项目打下手,那跟踪狂几次看到两人一起行动,有说有笑,就觉得蓝曦臣是有意阻碍,转而威胁起了蓝曦臣。
蓝曦臣忆起往事,不解道:“我记得我陪你去学校派出所报了警,之后那人就没再出现过了呀。”
“没错,派出所把那人的信息通报给门卫,之后几天他都被拦在校外不让进了。但那天他不知道怎么偷偷溜进来的,在路上拦住了我,”罗青羊一脸厌恶和后怕,“他之前跟踪我,知道我们实验室在哪里。我记得那天江澄正好和你约在实验室边上的咖啡馆——就你们经常一起自习的地方,你一直坐靠窗的位置。我从实验室出来路过,正好看到你,进去和学长你聊了几句,出来没多久,刚一拐进边上那条小路就被他拦下了。
“他看见我主动找你聊天,又觉得我欺骗他感情,”她皱眉道,“掏出把弹簧刀,说要报复我们两个,先是我,再是你。我还没来得及逃,江澄从斜刺里冲出来,徒手就把刀夺下,还踹翻了边上的自行车把那疯子压住。
“正好巡逻的警卫就在附近,他们把人押回去,又带我们去校医院帮江澄包扎,最后回派出所做了笔录。事情才算完。我听江澄说他当时正打算赴你的约,想告诉你一声,被他拦住了,说他见面了自己跟你讲,我想也对,就想陪他去找你,可他直接把我赶回寝室,说我需要休息。——结果他一直没跟你说吗?”
蓝曦臣机械地摇摇头。
罗青羊大惑不解:“但这不对啊,他当时手上应该还绑着绷带,学长你没注意到?”
蓝曦臣心中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江澄手上曾经有过绷带。
“你记得——那具体是什么时候吗?”
罗青羊偏头回想片刻,皱眉摇头:“总之是大四下开学没多久,三月初吧,天还很冷,事情过了两天我请江澄吃饭,他手上戴着绒线手套。——哦,做完笔录他不还是去赴约了嘛,中间一耽搁肯定迟到了很久,江澄平常从来不迟到的,那天那么反常,学长你应该有印象才对。”
蓝曦臣很明显地一愣。
“我想起来了。”他喃喃。
五、
每一对真心相爱的人都曾坚信彼此能并肩走到最后,蓝曦臣也不能免俗。
他自认为和江澄观念合拍,性格互补,愿意了解对方、迁就对方,平凡而美好的日子像一条闪光的河逶迤前行,看不到尽头。
只是河水会因蒸发和渗漏无声干枯,坚定的爱意也会在日复一日的琐碎挫败中动摇惶惑。最初的甜蜜过后,细小而频繁的矛盾如同退潮后的碎石一样暴露出来。
蓝曦臣并不畏惧恋人间的争吵,因为这无可避免,比起回避矛盾,解决矛盾要有效得多。可和江澄的争执总是让他有些挫败。江澄牙尖嘴利,生气起来说话毒的不得了,夹枪带棒,字字戳人痛处,而这还不是最糟的——有许多次,直到两人因蓝曦臣说出口的抱歉或江澄说不出口的抱歉和好后,蓝曦臣也不知道江澄当初是为什么生气。有些人会因为恋人猜不出自己生气的原因而愈发气急,另一些人则只需要恋人无条件地来哄自己消气,但江澄和这两种都不太一样。他好像没有在期待什么,每次吵架就变成了闭上嘴的蚌壳,一言不发,百毒不侵。蓝曦臣的温柔关怀触得到他的壳,却触不到他的内里。有时候,蓝曦臣十分怀疑,他们的和好究竟是因为双方都消气了还是因为……他消气了,而江澄放弃了愤怒。
江澄不是个会主动找别人聊天的人,刚认识时蓝曦臣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成为恋人之后,不平衡的相处模式却会让他忍不住失落。江澄从不主动找他,而是等他来找自己;不仅如此,原本他总会及时回复,刚交往时更是句句秒回,可交往一段时间后,他时常突然变得冷淡,聊天回复慢而简短,见面时偶尔也会心不在焉,不是生闷气,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一段时间又恢复如常。而每当蓝曦臣担心地问他有什么心事时,他又总找借口搪塞过去。但反过来,若是蓝曦臣心情不好,无暇联系江澄,江澄也不太来安慰他,两人就会有好几天不说话。
江澄确实像个闭嘴蚌壳,什么都藏在心里,蓝曦臣为人温和体贴,和声细语劝不动他自己打开,却也不愿强行把壳撬开,于是令人苦恼的沉默越来越多。
另一个在日积月累中慢慢变得令人无法忽视的矛盾是时间观念。
蓝曦臣家教良好,与人约会从来提前五分钟到达,而江澄总是迟到。他迟到的时间并不久,每次蓝曦臣等得坐不住,打算发消息问问对方时,他就会匆忙抵达,所以蓝曦臣本来并不太介意。问题是,他们交往时间的越久,江澄迟到的时间就越长,虽然最长也不超过十五分钟,可他到了之后的道歉总没什么诚意,这就让蓝曦臣心里不太舒服。他总觉得这好像是某种无意义的考验,又好像是江澄对他、对他们的关系不如自己那样重视。
而在蓝曦臣记忆里,江澄迟到最离谱的一次就是自己研二、对方大四下开学后的第一次约会。那天他去实验室做了会儿项目,发现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干脆直接去咖啡馆等。他总是坐靠窗的位置,就是为了能第一眼看见江澄。
约定时间过去半个小时后,江澄还没来,蓝曦臣的无奈转为了疑惑和担忧。他给对方发了条消息,没过多久收到回复,说不小心睡过头,很快就过来。
等江澄终于现身时,离他们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江澄那天裹得格外严实,还难得戴了手套,脸色也有些发白,蓝曦臣一看到,心中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转而关切地询问起来。江澄摇头说没什么大事,却似乎很怕冷的样子,在室内也不肯摘手套。蓝曦臣想让他脱了手套,自己给他暖暖手,却被果断拒绝,理由是江澄自己的手太冰,不愿冻到蓝曦臣。这话听起来很体贴,可放在谈了一年多恋爱的恋人之间就显得过于生疏,那段时间他们本就有些隔阂,蓝曦臣闻言更加受伤,最后两人在尴尬的气氛中不欢而散,之后几周因为忙碌和有意逃避没再碰过头,只发消息联络。
而再之后仅有的几次约会里……他们都不曾牵过手。
但时隔多年之后,覆水难收之时,蓝曦臣终于听到了迟到的真相……和被藏得太过隐秘的一颗温柔的心。
六、
“他……”蓝曦臣看着罗青羊,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青羊也没想到江澄居然会这样瞒着蓝曦臣,愣了好一会儿,安慰对方道:“他一定是不想让你担心。而且,那疯子也打算报复学长,江澄因他受伤,就学长你那老好人的性格,肯定会自责,他不肯的。”
罗青羊无奈地笑起来:“江澄这个人,关心体贴起来总是拐弯抹角的,魏无羡就讲他刀子嘴豆腐心,容易被人误解吃亏,要是再坦率点就好了。”
是啊,蓝曦臣几乎是埋怨地想,他为什么不能坦率一点呢?
但内心深处响起的一个声音让他无言以对:那你又为什么没能理解他呢?
和对方交往了一年多,在外人看来温柔体贴、细心周到的蓝曦臣,你又为什么没能看穿恋人的真心呢?
这天晚上,蓝曦臣犹豫再三,往香港打了一个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语气有些惊讶:“大哥?”
蓝曦臣笑笑:“无羡。最近和忘机一切还好吗?”
“我们一切都好,他今天难得不加班,刚才短信说很快到家,”魏无羡语带笑意,“——说起来,温宁现在不是和我一个事务所么,他也去上海开会了,说大哥你在青年论坛上的发言反响很不错。”
蓝曦臣意外道:“是吗,那我就放心了。——最近你那边工作如何?”
“和平时一样,但正好说到这个,我最近在考虑……”魏无羡沉吟片刻,“大哥,你有没有考虑过从华东院出来单干?”
蓝曦臣扬起眉。
“你想离开事务所自立门户?”
“是啊,虽然我们事务所也挺有名,但总觉得和我的风格不太合,有时候束手束脚的。但我一个人肯定不行,所以想来问问你。我们以前不是组队参加过比赛嘛,虽然那时候风格还不明显,但我看了大哥你近几年的设计,觉得我们总体方向还是很合拍的。而且绵绵也在华东院吧?可以把她一起拖进来嘛。”
蓝曦臣看过魏无羡这两年参与的室内设计,确实和他风格类似。他在华东总院工作两年,也的确萌生过单干的念头。他一个孤家寡人,换工作时除了自己的前途本身也不用考虑别的,魏无羡的提议让他有些心动。但想到这里,他问对方:“那你如果自立门户,事务所选址还是会在香港么?”
“唔……其实上海更好一些,辐射面大。”
“那忘机……”
“哦你说这个啊,不要紧的,我之前已经跟他聊过这事了,”魏无羡笑着说,“反正就算确定在上海开事务所,前期准备也要一两年,他本来就打算在高盛再做三四年就跳槽,做投行的行业流动性大,到时候去上海也行,干脆转行也可以。这样的话当中就有两年异地,问题不大——之前他在纽约,我在波士顿,也不是没异地过。”
蓝曦臣一愣:“但投行的话,香港前景不是比上海好么?”
“他迁就我呀,”魏无羡笑嘻嘻道,“不过呢,他在这件事上迁就我,我在其他事情上就迁就他。过日子么,两个人总归要互相帮对方考虑的。”
这话猝不及防地击中了蓝曦臣,心里的苦涩慢慢翻涌上来。
“大哥?怎么了,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听到对方这样问,蓝曦臣才发现自己在叹气。他轻轻闭上眼:“我碰到江澄了。”
“什么?”魏无羡惊讶道,片刻后反应过来,“——他是这次UIA大会的同传?”
“对。开幕式之后偶然遇见的。”
“偶然啊……”魏无羡的语气莫名有些意味深长,“这几个月我和他都蛮忙的,没怎么聊过,没想到他真的去UIA了。”
蓝曦臣听出什么,猛地睁眼:“什么意思?”
魏无羡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江澄从蒙特雷毕业之后,去联合国做了两年同传译员,这你是知道的。去年他突然辞职,去了现在这家翻译公司,当时告诉你的时候,不光是你,我也很意外。虽然他自己说是因为想换个节奏,加上那里有好几个他在蒙特雷的朋友,但我还是觉得这不符合他的一贯风格,就上网查了查,结果发现……最近三次世界建筑师大会的同传工作都是委托那家公司完成的。”
蓝曦臣一愣。
“每届UIA大会的举办地点总是提前六年公布,这次既然在上海,你在华东总院工作,又是国内小有名气的青年建筑师,多半会去参加。”魏无羡听起来有一丝无奈。
蓝曦臣不敢相信魏无羡的言外之意:“……你是说,他是特意来找我的?”
魏无羡那边传来一阵响动,随后风声忽起,对方似乎起身走到了阳台上。打火机的声音响起,魏无羡叼着烟含混地开口。
“大哥,你和江澄之间有很多事我不清楚,但你们当年分开后,他那副样子我是亲眼看到了的,”他语气低沉,“本来你们俩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不该插手,但既然这小子真的去了UIA……有些事我觉得该让你知道。”
蓝曦臣忽然打断他:“他手上那道疤……我已经知道了。”
魏无羡一顿。“咦,你听谁说的?”他思忖片刻,“哦,是绵绵告诉你的吧?”
蓝曦臣苦笑一声:“所以当初只有我被蒙在鼓里是么。”
闻言,对面叹了口气:“唉,江澄就这副死样子……你们好好的怎么会走到那一步我也多少能猜到一点——这个人啊,越是面对重要的人,越是开不了口。”
“你们刚分手那段时间,他什么也不肯说,我连你们俩谁先提的分手都搞不清,只好经常陪他一起吃饭、上课、办出国手续,看了起码十部话剧——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话剧了——心里很慌,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正常了,该嘴毒嘴毒,该生气生气,该去广播台去广播台,只绝口不提你们俩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根本没谈过。太正常了,正常到一看我就明白他在硬撑,就这样撑了一个月。
“后来有天晚上我趁我们寝室没人,拖他出去撸串,总算找到机会把他灌醉了拎回去让他发泄。我本来觉得他大概会嚎啕几句、骂骂人啥的,结果这货喝醉了也不说话,就红着眼眶呆坐在椅子上。我劝他有什么想说就说出来,结果,他扔给我一句‘没什么可说的’,我差点以为他还清醒着。
“不过,说完这句之后,他就开始絮絮叨叨地对空气讲话,内容么……唉,反正大致意思就是他开不了口,你为什么就不能多问他几次,他不想放弃从小的梦想,你会动摇他的梦想,诸如此类的。自言自语没两句他就躺了,第二天起来我看他眼睛有点肿。
“之后我们之间再没提过你们俩的事。但只有一次,大概是研究生刚毕业没多久,我们俩在纽约见了一面,他突然问我,我们硕士第一年,你不是博一在MIT交流么,二哥哥在MIT读硕,我在罗德岛,他问我们离那么近,是不是经常聚会,留他一个在西海岸孤家寡人。我说哪有空啊,你们两兄弟同校也才一周见一次,我就和大哥你见过一面。他没再说什么,但我反应了一会儿,听懂了,之后就定期跟他讲讲你的近况,一直到现在。”
蓝曦臣沉默了很久。如果不是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魏无羡简直要怀疑通话断了线。
“大哥,”他看不见蓝曦臣脸上的表情,最后犹豫地开口,“我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猜江澄可能会请你吃个饭见个面之类的,要真是那样的话,你……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讲过吧。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蓝曦臣听懂了对方的未竟之言。
“……多谢,无羡。”蓝曦臣低声道,“我会仔细想想的。”
魏无羡听起来如释重负:“那就好,那我先挂了啊大哥,二哥哥马上回来了,我去烧个饭。”
蓝曦臣挂了电话,默然盯着暗下的手机屏幕,失神许久。
那么多年过去了,蓝曦臣是否早已放下了对江澄的感情?
魏无羡没说出口的问题在他脑中盘旋,而随之响起的是江澄清朗有力的声线,和他朝自己伸出的手。
——"What's done cannot be undone."
蓝曦臣低头苦笑。
要是放得下,他又何苦打这通电话?
但就算放不下,过去的伤痕又如何能轻易抹消?
毕竟……覆水难收。
不知过去多久,他还没来得及理清心中一团乱麻,手机突然响起。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疑惑地接起:“喂,无羡,怎么了?”
“哥。”
蓝曦臣更意外了:“……忘机?你刚到家?”
电话那头的蓝忘机“嗯”了一声,语气貌似平静,但蓝曦臣自能听出其中的动摇。
“刚才他说起你和江澄的事。我们俩以前从没聊起过。”
“……嗯,怎么了?”
“哥,当年——”蓝忘机难得有些结巴,“当年是哥你提出的分手?你那段时间很低落,我一直以为——肯定是他——是你?”
七、
蓝曦臣和江澄的关系维持了一年半。
从一开始的蜜里调油、默契无间,到后来的无言相对、隔阂渐生,外人或许感觉不出来,可蓝曦臣自己再清楚不过。他很努力地维系这段感情,可时不时会生出一股无力感:江澄将重要的事都闷在心里不说,他问不出,也不敢多问,怕让他为难,也怕他生气,这感觉像是一段单方面的通话,让说者渐渐失去信心和耐心。
两人第一次产生严重的矛盾是在大三下快期末时,蓝曦臣某次问江澄本科毕业后出路怎么计划。江澄闻言一愣,抿唇垂眸,语气低沉坚定:“我打算考蒙特雷。”
蓝曦臣不禁皱了皱眉:“已经决定了?不考虑保研或者别的?”
听见这话,江澄猛地抬眼望向他,眼神警惕而抗拒,像是他每次被戳中痛处一样,浑身竖起了刺,似乎还有些焦躁:“我很早就决定了,不会改的。”
蓝曦臣见状,心中一瞬间有怒气涌上,但很快又被无奈和苦涩淹没。
早在他们还不是恋人的时候,江澄就对蓝曦臣说过他的梦想:他从初中起就想做个同传译员,去全球最好的高翻学院之一蒙特雷就学,进联合国任职,多年来从未动摇。
蓝曦臣很清楚江澄对待这个梦想有多么认真,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他都全心全意地支持对方向着这条路努力。但当如今身为自己恋人的江澄毫不犹豫地告诉自己这个决定,当他几乎是警告一般地告诉自己他的决定毫无转圜余地,蓝曦臣仍然有些寒心。
原本在蓝曦臣看来,几年的异国恋不算什么,他对自己和江澄都有信心。但距离或多或少会冲淡感情,所以在两人恋爱后,为了能和对方并肩向前,他曾认真考虑过退学重新申请美国的博士,陪对方去大洋彼岸念书。可反观江澄,似乎完全没有将他们两人的未来加进自己的蓝图,好似这段感情对他的人生轨迹毫无影响。
好像这段感情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蓝曦臣见江澄心意已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态度冷淡了不少——他也是会生气的。他做不到像平常那样和声细语,也担心自己冲动之下会说出什么收不回去的话,更不敢质问对方——他怕从对方口中听到平淡而毫不在意的话语。
只是那天晚上临分别时,他回头看到江澄孤身站在路灯下,安静地目送自己离开,忽然从那瘦削的身影里读出一丝脆弱来。
他心里一软,叹了口气,又走回去,对上那双有些慌乱的眼,忍不住抬手抚上江澄脸颊,拇指沿着紧抿的唇摩挲。
“阿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总是支持你的。”他轻声说。
江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好像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蓝曦臣真心想说的,也不清楚这是不是他自己真心想听的。
但他最后只是下意识往蓝曦臣的掌心偏了偏头,闭上眼。
“嗯。”他说。
这之后两人的相处变得愈发小心翼翼,似乎双方都在努力维持一种脆弱美好的假象,欺骗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自己。就这样,江澄的大四第一学期波澜不惊地过去,第二学期开学后两人勉强见了几次面,期间从不提起前路,蓝曦臣偶尔问起江澄蒙特雷的申请如何,对方也只说还没收到通知。
四月初,蓝曦臣心里有个想法,和导师及对面学校沟通了许多次,终于得到肯定答复。他数月来难得这样开心,约了江澄出来想要告诉他。
他从实验室出来时时间还早,于是仍旧提早半小时到了咖啡馆,仍旧是靠窗的位置,只是这次隔窗偶遇的不是罗青羊而是魏无羡。
“哟学长好啊,”魏无羡笑嘻嘻走到他桌边,“约了人?”
蓝曦臣眉眼弯弯:“我等江澄。”
魏无羡了然地点头:“哦,怪不得笑那么开心。——说起来,你们俩接下来可要异地好几年,加油啊。”
他说这话纯粹是玩笑的口吻,却见蓝曦臣一愣,笑容僵在半途。
“……江澄已经收到蒙特雷的录取通知了?”
魏无羡意外地扬起眉:“不是早就收到了?他申请得早,春节就收到了啊,在家里乐了半天呢。他没跟你讲?”
此时蓝曦臣脸上已全没了笑意,眼里茫然与失望交织。见他慢半拍的摇头动作,魏无羡明显看出不对来,皱眉安抚他:“学长,他没告诉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们好好谈谈。”
蓝曦臣没听见魏无羡的道别,只是呆呆地坐着,脑中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令他心中钝痛。
失神之下,他甚至没能注意到,江澄匆匆在他对面坐下、问他出了什么事的时候,比他们约定的时间早了整整十分钟。
“蓝曦臣?出什么事了,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蓝曦臣抬起头,看见对面人眼中难掩的关怀,想起他当初答应表白时的喜色,不知道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轻声开口:“你春节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为什么骗我说没收到?”
江澄睁大眼,脸上瞬间一片空白。
蓝曦臣是真的不懂。
他早就知道江澄要考蒙特雷,也清楚对方肯定能被录取,他也明确告诉过对方,只要是对方的决定,他一定会支持。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瞒着自己?
他想了很久,只想出了一个理由。
——江澄想把这无可避免的结局拖到最后一刻。
——他不认为这会是某种新的开始,而是一个注定分离的结局。
——江澄未来的蓝图里,没有蓝曦臣的位置。
江澄慌张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今天本来是想跟你讲一件事,”蓝曦臣打断他,声音很低,但那语气却让江澄霎时噤了声,“原本我博士期间,就算申请到出国交流也应该是在后年,因为博一出国很麻烦。但我想你在蒙特雷一共就读两年,第二年可能有联合国实习什么的,会很忙,就算同在美国也几乎见不了面,所以找导师沟通了很久,也给MIT那边写了信,总算把交流时间换到了明年。”
江澄一脸震惊。
“但现在看来,为这件事高兴的可能只有我一个。”
江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仿佛预感到了蓝曦臣接下来要说什么。
蓝曦臣深吸一口气,艰涩地开口:
“我想了很久,也努力了很久,但一个人维系两个人的关系太困难了。”
“谢谢你当时答应了我的表白,但我想我不应该再勉强你了。”
“江澄,我们分手吧。”
江澄愣愣地望着他。他似乎用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细听甚至能听出一丝颤抖。
“蓝曦臣,你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是吗?”他眼眶微红,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交往是你提的,分手也是你提的,怎么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啊?”
蓝曦臣只是悲哀地看着他,轻轻地说:“对不起。”
“我要你道歉?!”江澄一手死死按在桌面上,指尖发白,“我他妈——你——”
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蓝曦臣许久,最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闭上眼,脱力一般地向后靠去。
“……好吧。”他惨笑一声。
“那就分手吧。”
直到江澄毕业,蓝曦臣再也没有在校园里遇见过他。几个月后,两人各自踏上大洋彼岸的土地,只是一个在东海岸,另一个在西海岸,而将他们隔开的远不仅是广袤大陆。
整整五年,蓝曦臣只能从魏无羡那里委婉打听江澄的近况。
他从未梦见过对方。
八、
蓝曦臣忆起往日种种,只觉得五味杂陈。
他向蓝忘机三言两语解释了,让他把电话还给魏无羡。
“喂,大哥?”
蓝曦臣沉默片刻。今天罗青羊一番话敲碎了他多年以来的自以为是,过去的一切也重新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面貌。他想起罗青羊话中的某个细节,和他长久以来的认知全然不同,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他做个深呼吸,问对方:
“无羡,我问你,江澄他平时和人约了见面经常迟到吗?”
“嗯?”魏无羡听起来很惊讶,“怎么突然问这个——不会啊,叔叔阿姨都最讨厌不守时的人,所以我和江澄从小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做过,但打死也不会迟到。我们俩一般都提早十分钟吧。”
蓝曦臣长长吐出一口气:“是吗。”
“……哦等等,非要说的话还是迟到过的,”魏无羡回忆片刻,“有过一两次吧,是在我刚被领养的时候。那时候我七八岁,时间概念也不强,不是很在意这方面。有次下课说好我和江澄一起回家,结果我因为贪玩,从教室出来晚了很久,江澄气到不行。
“我就跟他说:‘因为我们关系那么好,我相信你不会不等我呀’。江澄当时消了气,但之后为了报复我,也让我等过好几次——不过他其实早就到了,只是悄咪咪在边上偷看。说起来,那时候逗他特别好玩,只要我装出不耐烦打算走的样子,他就会急匆匆跑出来。
“后来我们长大一点,习惯了提前十分钟到,不过偶尔彼此见面还是会迟到,因为心里知道对方会等自己,不过也不会迟到很久啦,不然不成有恃无恐了么。”
蓝曦臣暗叹一声。
“我知道了,多谢你无羡。”
“没事没事。”
“那就——”
“哎大哥等等!”魏无羡叫住他,“最后还有一件事。”
“……你说。”
魏无羡似乎在斟酌措辞:“唔……我之前不是说江澄这人对着越重要的人越开不了口嘛,其实就是没什么安全感。这个跟他家庭环境有关,叔叔阿姨都……不太会表达感情,我又……唉,我以前就是个小傻逼,哦不过他也是。但总之,我也是这两年才明白,他这个人吧,看起来一个暴脾气,但处理感情问题的时候其实挺消极的,你说他是个缩头乌龟也差不多了。”
蓝曦臣静静听着。
“但你说他既然都缩到壳里了,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伤到哪里,反正外面敲来敲去都挺硬挺完整的。所以……”
“嗯,我明白了。”
蓝曦臣闭上眼。
“我明白了。”
蓝曦臣枯坐在椅子里,过去和现在的一切交织在脑中,最后定格在江澄今天邀请他遭到婉拒时受伤的眼神上。
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东西,一心只想护住自己,他的心承受不了第二道伤痕。
他以为江澄主动来找他,只是想以友人的身份重修旧好——他以为江澄希望他们分手之后仍能做朋友,而他确信自己做不到。
可受过伤的又何止他一人。
蓝曦臣低下头去,手肘压在膝上,十指交握,用力抵住额头。
良久,他自嘲地笑了笑。
“傻子。”
九、
UIA大会为期四天,第四天的闭幕式上,蓝曦臣没有再遇到江澄。
回去之后,他想了整整一夜,终于下定决心,打算问魏无羡要江澄的联系方式。
但他还刚打开对方的聊天界面,未及开口,魏无羡那边先来了消息。
“大哥,江澄问我能不能给他你的联系方式。”
蓝曦臣动了动嘴角,不知该喜于和对方久违的默契,还是悲于江澄如今的小心翼翼。
“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去加他。”
两人加了好友,聊天界面沉默片刻。最后是江澄先开的口。
江澄:我们组之后很快有新的同传任务,明天早上的飞机,你今晚有没有空出来见个面?我有些话想当面对你说
江澄:不愿意也没事
看见这句话,蓝曦臣心里一酸。
蓝曦臣:今晚有空的,你看去哪里比较方便,不要离你宾馆太远,明早还要赶飞机
江澄:真的?
江澄:那就……
两人确定了时间地点,聊天界面再次停滞不前。但蓝曦臣望着那寥寥几句对话,露出了几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覆水难收,他想,这没说错。
但分开的水流各自向前,终究有一天会同归于海。
晚上,蓝曦臣习惯性地提前五分钟到达约定地点。他和江澄约在人民广场地铁站,这是个庞大的三线换乘站,哪怕过了晚高峰人流也丝毫不见变少。
他已经远远看见倚在柱子上的江澄,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顿住脚步,就这样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凝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蓝曦臣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摸出手机,给江澄发了一条信息。
“不好意思,院里临时有事,要迟到一会。”
只见江澄看完消息之后,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焦躁,但很快回复道:
“没事,不急。”
蓝曦臣想了想,慢慢按着按键,又发了一条。
“具体会迟到多久我也不清楚,如果我半小时还没来你就先回去吧,不要耽误你的其他行程。”
江澄看完这条,神色复杂起来,盯着手机一动不动站了很久,最后很慢很慢地回了消息。蓝曦臣点开看,只有一个字。
“好。”
就这样,蓝曦臣和江澄一起站了整整半小时。他注视着后者的神色从起初的急切慢慢黯淡下来,直到半小时过去,江澄看了眼时间,自嘲地笑笑,闭了闭眼。
然后,他仿佛支撑不住一般,缓缓蹲下身,把脸埋进了掌心。
地铁站里人流如织,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顾不上给被时间抛弃的人施舍一个眼神。江澄就那样蹲在人群中,四周空旷如死寂。
那个剪影太过孤独,蓝曦臣只觉得心脏被用力捏住,几乎痛得喘不过气来。他咽下喉咙口的酸涩,终于忍不住跑了过去。
十、
江澄知道这是自己自找的。
他知道自己不值得第二次机会。
当年,从蓝曦臣向他告白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等待结束的那一刻到来。他很清楚自己的性格留不住那么好的对方,所以甚至没有太多期待。
——本来,他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他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而蓝曦臣在他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江澄不敢太过亲近他,又忍不住亲近他,这让他无比恐惧。但一次次的疏远只让他愈发看清对方对自己的重要性。
重要到甚至能够动摇自己多年以来的梦想。
听到江澄毫不犹豫地说自己要出国读蒙特雷时,蓝曦臣语气中有一丝失望,江澄听得很清楚。于是他仿佛被戳到痛处一般,死死护住自己最后一点与蓝曦臣无关的地方。他甚至不敢考虑其他的选项,闭眼踏上事先定好的去路,因为他害怕自己往其他方向一考虑,就会忍不住放弃自己长久以来的梦想。
他害怕蓝曦臣成为自己的全部。
所以在蓝曦臣提出分手时,他在愤怒与受伤之余,更多的是一种痛到难以言说的释然。
终于来了。
但几年过去,他经历了许多事,遇到了许多人,而和蓝曦臣的那些琐碎往事却仍然清晰如昨,痛和爱都一样鲜明。直到这时,江澄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因为一时的胆怯,放弃了多么宝贵的事物——也许是他这一生能遇到的最好的事物。
于是他做出了此生最勇敢的决定,尝试去追回蓝曦臣。
他失败了。
江澄很清楚,自己踏出的步伐在别人看起来一定微不足道,可没有人知道,这已经是他全部的勇气了。
而这份勇气被他伤害过的人用同样的方式撕碎还了回来。
又能怪谁呢。
江澄把头深深埋进臂弯,死死闭紧双眼。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
他艰难地抬起头,下一刻,他睁大了双眼。
“你——你来了?”
蓝曦臣低头朝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来了。”
江澄急忙站起,脚下一个踉跄,被蓝曦臣扶住,眼里却是一亮:“你真的是院里有事?”
蓝曦臣沉默片刻。
“不是,”他指指身后不远处,“我和平常一样,提早五分钟到的。刚才一直在那里看着你。——就和以前你一直看着我一样。”
他刚说完前半句,江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眼里一闪而过被戏弄的屈辱。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听见后半句,顿时愣住,露出些许狼狈神色。
“你怎么——你从哪听说——”
蓝曦臣的声音很安静:“我站在那里看着你,终于理解了当年你的心情。”
忐忑,担忧,期待,希冀。
我相信你会等我。
我不舍得你等我。
我希望你会等我。
我害怕你不等我。
……请等着我。
江澄呆呆地望着蓝曦臣,一时没有听懂。但渐渐的,他好像从蓝曦臣的语气和神情里读出了什么,眼里亮起一点一点的光。
蓝曦臣适时问他:“你想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江澄吞咽了一下,下巴紧绷,轻声问他:
“我们能从头来过吗?”
蓝曦臣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
“我记得你以前给我读过麦克白夫人的话,”他想了想,缓缓开口,“她说,‘What is done cannot be undone.’”
江澄一顿,脸上失去了血色。
“我没有办法和你从头来过。”蓝曦臣看见对方神情,摇了摇头,安抚地握住对方右手。
“我没有办法和你从头来过……因为我不可能回到还没有爱上你的时候。我始终是爱你的。”
他将对方的右手翻过来,露出掌心那道狰狞的旧伤疤。江澄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我们都伤害过彼此,”蓝曦臣无奈地笑笑,“这是没法抹消的,那份痛苦我们都还记得。”
“但是……”他静静凝视着眼前人,笑容中的苦涩慢慢散去,随后,他低头,轻柔又深情地吻了吻那道疤。
“我们也都爱过彼此,而这份爱我们也都还记得。”
What is done cannot be undone.
既成之事不能逆转。
这不见得是件坏事。如果伤害过的,被伤害过的都一笔勾销,那岂不是会重蹈覆辙?
发生过的不可能忘记,伤害是这样,但爱也是这样。
“所以,我想问你一件事。”蓝曦臣握住江澄的右手,让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我们能继续走下去吗?”
江澄红着眼眶,死死咬住下唇。
然后他猛地吻上蓝曦臣。
在唇齿交缠的间隙,他贴着对方的唇给出回答。
“我们会走下去的。”
END
尾声:
蓝曦臣坐在床边,把衬衫和毛衣叠成整齐的一摞,弯腰放进行李箱,迟疑片刻,起身从衣橱里翻出一条围巾,加进行李中。
“蓝曦臣?人呢?”门外一阵脚步声,江澄探身进来,手里拿着个盘子,“火龙果吃不吃——哎,跟你讲了多少次了,行李我自己收拾就好。”
蓝曦臣笑吟吟地接过果盘摆到腿上,又握住对方空出的左手拽到唇边轻吻一下:“我正好闲得没事做。”
江澄翻个白眼,左手顺势一抬捏捏对方脸颊:“书房里刚搬回来一堆乱七八糟的图纸怎么不见你整理?”
蓝曦臣轻咳一声:“那些过两个礼拜又要搬到事务所去了么,我就有点……”
“懒。”江澄替他说完。
蓝曦臣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用叉子叉起一块火龙果递到江澄嘴边。
江澄咽下这口“贿赂”,算是默许了接下来几周书房里没法落脚的惨状,转头一瞥行李箱,惊讶地扬起眉。
“围巾?”他无奈地望向蓝曦臣,“现在才九月底。”
“哥本哈根比上海冷多了。”
“再冷也有十几度啊,”江澄看见蓝曦臣神色,抓抓头发,“好好,我带。”
蓝曦臣柔声道:“你前两天喉咙不太舒服,出差舟车劳顿,我担心发展成感冒。”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个礼拜就回来,”江澄伸手讨回果盘,“不许在床上吃东西,去客厅。”
蓝曦臣乖乖到客厅沙发上坐下,伸长手臂往靠背上一搭。江澄倚到他臂弯里,拿起一边的会议资料继续为这次出差任务做准备,蓝曦臣则笃悠悠地吃火龙果——江澄虽然总是吐槽他的嗜甜,却还是在上面浇了一层蜂蜜——窥准恋人的工作节奏,在不打扰对方的前提下适时喂对方几块。
气氛温馨,两人就这样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各做各的。过了一会儿,江澄放下资料活动颈椎,蓝曦臣见状,收回绕过他背后的手在他肩上轻轻按摩。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无羡说等你从丹麦回来,我们几个熟人一起吃顿饭,一是叙旧,二是为事务所开张做……誓师大会?”
江澄:“……这人最近又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了。都有谁去?”
“我们四个,还有青羊、温宁和温情——主要还是叙旧。”
江澄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你弟来上海了?”
“还没,下个礼拜过来。他申请了一周休假。”
“哦。”江澄干巴巴地应道。他和蓝忘机一向不对盘,但因为蓝曦臣和魏无羡的关系,两个人每次见面还是维持了基本礼仪。蓝曦臣看着江澄想撇嘴又努力忍住的样子,不禁暗笑起来。
江澄沉默片刻:“那他们俩这下又异地了?”
“嗯,不过忘机说最多一年,他打算转到上海这边做风投。”
江澄很轻地哼了一声:“他倒是迁就魏无羡。”
蓝曦臣想起两年前和魏无羡的那通电话,莞尔一笑,随口道:“无羡也迁就忘机的。过日子本来就是互相迁就么。”
他本是无心之言,只是复述当日魏无羡的话,但江澄一怔,再看向他时神情有些古怪。
蓝曦臣疑惑地望回去:“怎么了?”
“……没什么。”江澄别开眼。
蓝曦臣如今对这搪塞的语气再熟悉不过,他偏头去看江澄的眼睛:“阿澄?我们说好的,有什么事情都摊开来讲。”
江澄犹豫片刻。
“你会不会觉得……我出国太频繁?”他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其实我很早就申请调到亚太分部,但公司在欧洲那边英译汉人手不太够,所以一直没批,可能要再过一两年。”
蓝曦臣这才反应过来江澄在意的是什么,既感动又心疼。他握住江澄的手与之十指交缠,温柔地开口:“我完全不觉得,这是你喜欢的事业,那么我的任务就是让你能毫不顾忌地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他顿了顿:“实际上,你已经迁就我很多了,反倒是我经常会想……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是不是能在联合国工作更久?毕竟,那是你那么多年的梦想。”
江澄意外地睁大眼,显然从未想过恋人是这般心思。
“这没什么,对我而言,在那里工作两年已经足够了,而且……”他抿抿唇,似乎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而不好意思起来,“联合国的工作可以再应聘,但有些事情错过就……找不回来了。”
恋人牵住他的手紧了紧,很快松开,下一刻,江澄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谢你。”蓝曦臣眨眨酸涩的眼睛,偏头轻吻江澄的耳廓。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嗯。”江澄下巴搁在蓝曦臣肩头,想到那几年,也百感交集,干脆把脸埋进对方颈窝,让自己被熟悉的气息包裹起来。
但感人的氛围维持了没几秒,蓝曦臣忽然笑出声来。颈侧到胸口轻轻震动,让贴着他的江澄耳边一阵发痒。
“??”江澄冲着蓝曦臣锁骨问,“你干嘛?”
“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蓝曦臣笑得开怀,抱着江澄不松手,“有次青羊闲聊时提起,我们当年UIA重逢的时候,你是无意间撞到我们的。——但同传隔间是单面镜,我们没看见你,可你真没看到我们?”
他明显感到怀里的人一僵。
“咳,”江澄闷闷道,“哪有那么多偶遇,机会都是自己创造的。而且这样不会太尴尬,万一你真的……”
尽管事先在脑内排练了许多次,但真正看到蓝曦臣出现在眼前时,江澄仍然被骤然涌上的思念冲得狼狈不堪,当时的无措和僵硬没有半分作伪。于是他绝望地想,万一蓝曦臣真的已经放下了过往,他就让这场“偶遇”成为真正的偶遇,总算也能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江澄没有说下去,但蓝曦臣自然听懂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恋人拥得更紧,偏头吻他的发顶。
“我怎么可能放得下呢。”他轻声说。
江澄闭上眼,闷在蓝曦臣怀里微微勾起唇角。
“你倒是敢。”
END
这篇写得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