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向正剧,有双杰粮食向
※警告:性转(暂时),原创人物,意难平产物
※本章1W,可能温馨里带着点虐?
※前文:章廿三 明明是四个人的(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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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廿四 诀别之时已至,其为求爱得爱之人
金凌御剑回到金麟台,心中有些不安,却说不上来具体。
他今天去莲花坞找江澄,却被莲心告知对方前几日恰好离开去了姑苏,兴许过两天才回。他猜自家舅舅是去找泽芜君,撇撇嘴,又见莲心神色低落,问了一句,听说是因天气寒冷提不起精神,便让她多休息,但见她形色匆忙,似乎有急事,也没办法,嘱咐了几句,吃了顿饭便打道回府。
金凌左思右想,给蓝思追写了封信询问“虞姑娘”近况,暂时把这事放到了脑后。
魏无羡放下笔,仰头放松颈椎,呆望屋顶片刻,想起午前金凌来访,在不远处的餐厅用餐,自己和江澄却不能与之相见,阖上眼,长叹一声。
莲花坞的宗主书房原本是个套间,里间有卧榻,可供主人工作繁忙时小憩。江枫眠主事时长年与虞紫鸢分居,干脆将里间扩建成主卧,重开一门,添了书案等物事供随意书写,但里外间原本的连通门并未封死,只是以屏风遮挡,几乎弃用。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江澄在重建莲花坞时保留了这一布局,日夜踏过双亲反目留下的疤痕,卧在连不和都埋进血灰后的冷清里。
书房大得空旷,魏无羡搓搓手臂,起身来到屏风前,犹豫了一会,还是没走里门,从外面经过回廊来到卧房门外,正碰上端着火盆出来的莲心。
“他怎么样?”他敛目低声问。
莲心摇摇头。
“还昏睡着,”她眼眶泛红,深吸一口气把哽咽压下去,“但也睡不安稳,蜷着身子,上午还疼醒了一回。”
魏无羡眉头紧锁:“药呢?”
“泽芜君喂过了,用处不大,可总比没有好。”
“大哥他……”
“他一直守在边上呢,”莲心嘴角勾起极细微的欣慰弧度,低头扫一眼手中火盆,想起什么,“等会儿我给书房里也换些炭——羡哥儿你屋里够暖和么?要不要替你加床被子?”
魏无羡摇头:“不用,客房里被子够厚的了,你快去忙吧。”
莲心点头,避开他目光,匆匆离开。
魏无羡目送她背影,只觉心里冷意漫上来。
两人都不愿对上彼此视线,只怕从对方眼里看到悲凉。
今天已是满月了。
二十余日前,魏无羡向江澄解释了金丹自行修复的猜想,随即被后者打发去找江大夫知会一声——他直觉江澄是有些体己话要同蓝曦臣说,故意支开他和莲心。
一想到江澄如今也有了能讲体己话的对象,魏无羡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倒也十分欣慰。
只是这点好心情在和江大夫聊过后消失得一干二净。听见江大夫凝重地道出那另一种可能,魏无羡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脸色霎时变得死白。
“若在金丹的束缚力消失后,骨骼能自行复位,自然再好不过,怕只怕宗主现在全靠那点束缚力支撑,一旦金丹复原,反倒……粉身碎骨,无计可施。”
魏无羡循原路回去,来时不觉得,此时才意识到回廊上刺骨朔风吹得面颊生疼。他心里压着块大石,踌躇着不知如何告诉江澄与蓝曦臣这消息,却见两人只是神色微动,并不惊讶,才知思虑不周的一直只有他一人。
他心下五味杂陈,见江澄倚在榻上,好似要被靠枕被褥淹没,便下了决心:“我要留下来。”
魏无羡本以为江澄会嫌他多管闲事、碍手碍脚,却见对方睨他一眼,叫来莲心替他收拾间客房出来,又指指卧房书案上一堆文书:“你住着我还要多出一个人饭钱,别想吃白食,先帮我把那堆文件看了,总结给我听,我告诉你怎么批。”
“什、什么?”魏无羡有些猝不及防,他本是想尽可能帮衬莲心照顾江澄起居,却不想江澄直接把宗主事务交给了他,“你要我替你代管莲花坞?”
江澄勉强赏他个眼神:“你不愿意?”
魏无羡忙道:“不是,你有那么多得力的客卿,为什么找我?我毕竟是个……”外人。
江澄垂目沉默片刻,蓝曦臣见状,捏了捏他的手。
“他们确实都很能干,但终究……”江澄摇摇头,自嘲地勾起嘴角,反握住蓝曦臣,望向魏无羡。
“蓝忘机总算品性不错,除去和他的关联,你孑然一身,和世人再无利益纠葛,只要你自己不想着倾覆莲花坞,让你管总比让别人来安全。——问那么多,你干不干?”
魏无羡听得明白,江澄一力支撑莲花坞至今,多疑也是自然,生出一丝心酸,用力点头:“我做。”
不知为何,江澄很轻地嗤笑了一声。
就这样,魏无羡在莲花坞暂住下来,为了方便,每天在江澄卧室里闷着,在对方指点下处理江家事务,偶尔闲来斗嘴两句,原本僵硬的关系逐渐趋于缓和。蓝曦臣则被江澄赶回了云深不知处,两三日来一次,每当这时魏无羡便抱着一大堆文书躲到隔壁书房,等蓝曦臣走了再回去打趣江澄几句。
只是好景不长,江澄脸色一天天苍白下去,魏无羡心下焦急却也束手无策,直到二十日后,江澄白日里痛到昏厥,之后便时醒时睡,很难清醒过一个时辰。
蓝曦臣立刻赶了过来,守在边上寸步不离。不论江澄何时醒来,哪怕是半夜三更,也总能看到自己的手被握在对方温暖宽大的掌心。他想让蓝曦臣去客房休息,对方却执意不肯离开,江澄无法,只好让出半边床给对方。
蓝曦臣轻手轻脚地圈住江澄,小心不压到对方,又要尽力用体温为他取暖,睡得很不安稳,时常惊醒,下意识低头,看到怀里眉头紧锁但呼吸平稳的恋人,才敢放下心来。他却不知江澄也正是因为靠在他怀中,被熟悉的清香和温暖笼罩,才略微好受了些。
这样勉强撑过五日,两人却连最后一点温情也留不住了。
自江澄彻底倒下,魏无羡全权代劳了宗主事务,几乎在书房扎了根,有时甚至懒得回客房,直接在卧榻上凑合一晚。但这晚,江澄症状加剧,竟连蓝曦臣的怀抱也受不住,触碰稍稍用力就会让他疼痛难忍。
蓝曦臣赶忙下了床,照旧坐在江澄床边守着他,江澄却非要把他赶去休息。蓝曦臣说自己打地铺,江澄摇头,终于道出实话: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最了解不过,如今这样,饶是他也免不了时时痛呼出声,他不愿扰了蓝曦臣本就近乎于无的睡眠。
蓝曦臣闻言酸楚至极,面色惨淡,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江澄。僵持不下时,隔壁魏无羡听见动静过来,见状便让蓝曦臣睡书房卧榻,他自己回客房。
江澄卧室本就是书房里间扩建而成,比起一般主卧要小不少,他又将房间填得极满,看起来便不那么寂寥。蓝曦臣只走几步就到门边,却已忍不住回了头,正对上江澄的目光。江澄有些惊讶,眨眨眼,不禁轻笑一声。
蓝曦臣不觉跟着弯了嘴角,道声晚安,刚将屋门推开一道缝,一皱眉,急忙又阖上。踌躇片刻,他调转脚步走到那久已废弃的里门边。
“阿澄,我能走这边么?”
江澄眉头微动:“为何?”
蓝曦臣这几天已听说了这两间屋子背后的过往,心知这扇里门对江澄意义特殊,温言道:“廊上风大,我怕热气跑出去,冷风漏进来,让你着凉。若你不愿,我用身子挡着走快些就是。”
江澄一愣,唇角动了动。
“……你走里面吧,”他轻叹一声,似是释然,“那门很久没开过了,当心落灰。”
又熬过三四日,转眼第三个月也快过去,天光更黯淡。今年冬天分外长,明明五九已过,却还和三九一样严寒。
十四这日是个阴天,朔风刮得猛,魏无羡在书房批了一上午公文,中午抖抖索索在榻上眯了一会,再睁眼时却见蓝曦臣正坐在书案前默然望窗外败景。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大哥?江澄怎么了?”
蓝曦臣闻声转向他,歉意而疲惫地笑笑:“阿澄正睡着,我不愿离开太久,正想你若再不醒就只能扰醒你了。——无羡,我有一事相求。”
蓝曦臣甚少求人,魏无羡见他神情犹豫低落,一下紧张起来:“大哥你尽管说。”
“你那日说曾为阿澄算过一卦,不过是简易的,我想……你能否以蓍草再为他卜一卜吉凶?”
魏无羡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看见他表情,蓝曦臣自嘲地苦笑一声。
“我知仙门蔑视龟蓍卜算,我此前也并不相信这些。可……”
堂堂蓝氏宗主,竟病急乱投医至此,说出去非得被人大肆嘲笑一番不可。然蓝曦臣日日陪在江澄床边,只能虚握住对方的手,眼看对方愈发消瘦、痛楚愈深,却不知前方是凶是吉,这滋味委实太痛苦。
蓝曦臣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魏无羡闻言,心中也苦涩不已,想对这狗屁天道大骂一通,思及隔壁沉睡的江澄,却又不敢了。
“可大哥,卜算这东西……确实不见得准的,我又学艺不精,若是……”
“我明白,”蓝曦臣勉强挤出个笑,“若是卦象好,我就寻个安慰,若是不好……我就当没看见。”
这话实在荒谬,可魏无羡只觉得难过。他点点头,借蓝曦臣的玉令给蓝忘机写了封急信,让他把静室案上乾坤匣中的蓍草拿来。
蓝忘机近日留在云深不知处替蓝曦臣代掌族中事物,接了信,立刻御剑赶来。蓝曦臣早已回到卧室陪江澄,只有蓝忘机一人陪魏无羡在书房演算。
魏无羡伸手将蓍草抽走一根,剩下的拨成两堆。蓝忘机忽然唤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竟在发抖。他深吸一口气,稍稍定下神,这才继续动作。
三变得一爻,六爻均得出后,他才敢放松脊背,将卦象记下,回忆卦辞。蓝忘机轻轻抚上他背,他感激地往后靠了靠,忽然脸色一变。
这卦象有些熟悉……这是……
“‘入于幽谷,幽不明也’。”蓝曦臣看着手中纸上歪斜的困卦,脸色发白。
魏无羡低声道:“上次以三钱卜时有变卦,此次六爻安定,只‘困’一卦,其卦辞为‘入于幽谷’,想来仍是前途未卜,生死……不知。”
蓝曦臣沉默良久,颓然一笑。
“竟连个安慰也求不得……罢了,原是我不该。”
他一时连礼节都忘了,顾不得同另两人告辞,便从屏风后回了卧房。
忘羡一时无话,终于,魏无羡动了动:“我们回客房吧,半夜里大哥还要过来睡觉。”
蓝忘机点点头,看一眼仍散在书案上的蓍草:“你不收起来?”
魏无羡跟着回头望了望。
“丢着吧。”
“我以为你对它喜欢得紧。”
魏无羡嗤笑一声,眼里颓唐。
“说什么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连我想要的结果都给不出,不过一堆枯草罢了。”
第二日北风肆虐,本该渐渐转暖的天气竟下起雪来。
蓝忘机本欲留下陪魏无羡度过这次满月,却被他劝了回去,理由是江澄多半不愿现在这样子被蓝忘机看见。
蓝忘机前脚刚御剑离开,金凌后脚就到了,两人好险没撞上。莲心瞒着他江澄垂危、蓝曦臣与魏无羡一同照看之事,好容易午后把他送走,到了未时,江澄醒了。
江澄这几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醒着也多痛得无暇想其他事。但这次他醒来,气色却比前两天略好了些,连疼痛都收敛不少。蓝曦臣喜悦之余又隐隐恐惧,只好小心翼翼地握住江澄的手,不敢用力,也不敢松开。
江澄听说金凌来过,被莲心糊弄了回去,沉默片刻。
“今日可是十五了?”
蓝曦臣动作一僵,轻轻颔首。
“我说怎么突然痛得轻了……”他喃喃,见蓝曦臣神色,反手拍拍对方手背,“你脸色都快比我还差了,怎么搞的。”
蓝曦臣勉强笑笑。
江澄叹口气:“蓝涣,你帮我叫魏婴过来,我有话单独跟他说。”
魏无羡在蓝曦臣方才坐过的位置坐下,双手交握按在膝上:“江澄,你要和我说什么?”
江澄调整了一下背后靠垫,倚舒服了,抬头看看窗外落雪,脸色平静,似在思索。最后,他终于把目光转向魏无羡。
“如果我死了,你帮我暂时照看一下莲花坞,剩下的事你按我遗嘱办,我安排了人手。”
魏无羡霎时白了脸色:“你胡说什么!”
江澄不睬他:“我还没找到合适的继承人,你这夷陵老祖恶名远扬,外人听了不敢造次,我那几个手下也不会反对,你先帮我撑过这一段,不会很久,等他们找到继承人,你就和蓝忘机该干嘛干嘛去。——记得把随便一起带走。”
“江澄!”魏无羡又惊又怒,“你别——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吵什么,”江澄剜他一眼,“该来的逃不掉,现在不交代,到时候莲花坞不得乱成一团?”
“那你也不能——”魏无羡喉间哽住,说出口时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你不会死的。”
江澄嗤笑一声。
魏无羡攥紧膝上衣摆:“你别笑了,我说真的——你想想大哥,还有金凌,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江澄果然沉下脸,没了表情。
他沉默片刻,让魏无羡把纸笔拿来:“阿凌……他多半要怨我瞒着他。怨就怨吧。”
江澄坐在床上,一字一句,慢慢写好信,将它封好,递给魏无羡:“如果我死了,你替我给阿凌,如果我没死,你就把它烧了。”
魏无羡听他语气这样平淡,只觉那“死”字如一把刀,冷淡地刺进自己怀里,呼吸一窒,手脚都像被缚住,但敌不过江澄的目光,最终还是颤着指尖收下了信。
他捏着薄薄一页纸,像捏着颗剜出的心,主人面不改色,他这旁观者反倒被血气呛住口鼻,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江澄偏头看了会儿雪景,屋里寂然无声。魏无羡差点以为这沉默要绵延到雪停,江澄猝然开口:
“其实我曾经想过,等阿凌坐稳了家主的位子,莲花坞也后继有人,我就把金丹剖还给你。”
魏无羡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他睁大眼,手中的信不觉被捏皱几分。
江澄目光还落在窗外皑皑白雪上,并不看他:“我不想欠你什么。”
魏无羡双唇发白,又想起观音庙里江澄的哭喊,也想起那夜他们在这屋里对峙真相时他心中被震惊点燃的、对自己的憎恶。
“你不欠我的,江澄,你不欠我——”他语尾嘶哑,强咽下那股苦涩,逼着自己说下去,“我——我是个白痴,但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你不欠我的。”
江澄没有接话,瞥了他一眼,眉眼讥嘲,但比往常多了几分柔和,不知是因为女子相貌还是别的。
“但后来我改主意了。”
魏无羡一怔。
江澄上下打量他一圈,摇摇头:“堂堂夷陵老祖,生前好歹也让人闻风丧胆,死后居然被个三脚猫献了舍,三十岁的人连个金丹都没有,魏无羡你丢不丢人啊?”
魏无羡语塞:“莫玄羽没金丹干我何事,献舍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江澄咂嘴,装作没听到:“看你这样子,结丹也不知要多久,讲不定过个十几年就死了。我想来想去,罢了,干脆送佛送到西,多活几年,这次也送你走算了。”
魏无羡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追问:“什么?”
“蓝忘机多半活得比你长,你的后事不必担心,但你毕竟是江家出去的,死了两次都没莲花坞的人给你正式送行总归不像话,显得我们江氏多小气一样,”江澄陷在靠垫里,语气沉静,“反正我已经送走了那么多人,不差你一个。”
他眼神对上魏无羡的,语气再认真不过:“我会收着金丹,拼命活下去,活得比你们所有人都长,送你们所有人离开。”
“这样一来,”他自嘲地咧咧嘴,“魏婴,我也算是赢过你一次了。”
魏无羡说不出话来。
“你早就赢过我了。”他哑声道。
在太多事情上,他这位师弟都让他这个不成器的师兄自惭形秽。
江澄有些意外,想想又点了头:“也是,至少我有一件事肯定赢过了你——我的道侣比你的好得多。”
说这话时,他眼里有光,但很快又皱起眉:“如果我死了,你别忘了帮我看着点蓝曦臣。他们蓝家明明古板成这样,一个两个倒都像痴情种。”
魏无羡实在听不下去。江澄就这样平静地交代着后事,妥当周全,好像对活下来不抱一丝希望。
“那你呢?”他喉咙发痛,开口时嘶哑得不成声,用力眨了眨眼,“你不是说要替我们所有人送终么?怎么现在就想着跑路?你走了,谁替你送终?谁替我们送终?”
江澄讶异地望他一眼,看见他神色,脸上终于起了点波澜,也用力闭紧双眼,眨了眨。
“你们……总会有人的,至于我……”他顿了顿,竟露出一丝细微笑意,朝魏无羡挑挑眉。
“你们不是都来了么。”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别开眼不再看江澄,他怕自己忍不住。
“我不。”他听见自己生硬地开口。
江澄一愣:“什么?”
魏无羡死死咬住下唇,转头望回去:“我不会帮你送终,也不会帮你代掌莲花坞,江澄你死了这条心吧。”
江澄皱起眉:“为什么?”
“这点小事都抗不过去,你还好意思当江家宗主?”魏无羡怒气冲冲道,“你别想轻易地死了,自己的莲花坞自己负责,谁有空管那么多破事,我帮你打那么多天白工,等你好了还要给我算钱,一分都别想赖!”
“魏婴!”江澄直起身,眼神恶狠狠的,眼眶却有些泛红,“我他妈都要死了你就不能顺着我一回吗!”
魏无羡霍然起身,一拳捶上床柱:“你他妈再说一遍!你敢死!!”
两人正瞪着对方互不相让,里门另一边响起了叩门声。
“阿澄,无羡?”蓝曦臣带着担忧的声音传来,“你们还好么?”
魏无羡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闻言收起目光,重重吞咽了一下,像吞下了一把利刃,转身就走,粗鲁地拉开里门,不顾一脸惊讶的蓝曦臣,从书房大步离开。
江澄原本也神色激动,看到蓝曦臣,忽然如戳破了的气球般,跌回了被褥靠垫里,叹一口气,朝他无奈地勾勾嘴角。
“蓝涣,你过来。”
蓝曦臣阖上门,依言走到床边坐下,轻握住江澄右手:“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别管他,”江澄翻个白眼,“我就跟他交代了几句话。”
谁知蓝曦臣闻言,反应过来,脸色也白了几分,握住江澄的手紧了紧。
江澄见状,难得露出些苦恼神色,犹豫着安慰对方:“你别紧张,说不定我不会死呢。”
蓝曦臣想起昨晚那一卦,强压下眼底和喉咙里的酸涩,做了个深呼吸。
“你一定不会死的,”他的声音在“死”字上破裂了一瞬,“阿澄,你会好的。”
江澄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出口,轻轻地“嗯”了一声。
窗外北风号泣,两人执手相望无言,蓝曦臣看着江澄消瘦惨白的脸庞,只觉得胸腔在温暖的屋里渐渐冷下去,但江澄望着他,竟不知不觉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蓝涣,”他开口,“我很高兴。”
蓝曦臣呼吸一窒。
江澄骨血里仿佛长满了荆棘,每天只能靠剧毒的草药勉强维生,而他说,他很高兴。
“……为什么?”蓝曦臣苦涩而困惑地问。
江澄顿了顿,朝边上挪了点,露出几分赧色,轻拽他的手:“你先上来。”
蓝曦臣依言上了床,也靠在靠枕上,就见江澄偏偏脑袋,倚到他怀里。
江澄好像这辈子从未向人撒过娇那样,身体稍稍紧绷,腰和肩颈都有些悬空。蓝曦臣怕他这样难受,抬臂搂住对方,让江澄上半身压在自己身上。
江澄一时不适应,僵了一会儿,放松下来,挪了挪脑袋,在蓝曦臣肩上找个舒服的位置靠好。
“我本来以为,我一定会独自死在某次夜猎途中,或是中计死在某个仇家剑下。”
江澄半边脸埋在蓝曦臣怀里,额头抵在他颈侧,声音闷闷的,却很平静坦然。
“从莲花坞没了那天开始,我每一天都在战斗,所以,我觉得自己必然会死在战斗中,”他说,“谁知道我居然能舒舒服服躲在自己的卧房里,身边有人陪着。”
蓝曦臣心中剧痛,下意识搂紧对方,又赶忙松开,江澄抬手握住蓝曦臣的手拦住他动作,往里拽了拽,把那怀抱收得紧了些。
“你该怨的。”蓝曦臣用脸颊贴住江澄的发顶,哑声道。
江澄前半生受尽了不公的对待,却从未对此置一词,连蓝曦臣都对他充满了误解,直到观音庙时才从那屈辱难平的泪水里窥见一点蛛丝马迹。
蓝曦臣此前从来觉得怨天尤人对人无益,但此时,当江澄只因这点细微的温暖便感到幸福,他忽然不平了起来。
江澄不该怨么?
他或许狠戾、刻薄、睚眦必报,或许护短、冷漠、独断专行,但他从未被命运眷顾,却也从未屈服,自始至终走着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用被世人诟病的雷霆手段为莲花坞撑起了一片天。
而命运仍然对他严苛以待,乃至用漫长的折磨夺走他性命。
他不该怨么?
江澄闷闷地笑一声,细微的震颤传进蓝曦臣胸腔,像一片涟漪。
“我当然怨过。”
他半闭着眼:“我怨了那么多年。我怨过爹娘,怨过姐姐,怨过魏婴,也怨过天命。知道怨了没用,但那股怨气总平不下去。后来渐渐地就不怨了,怨不动了。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忙,金凌那小子三天两头给我找麻烦,我揍他都来不及,哪来那么多的空?”
“至于这次,我本来也是恨的,”江澄深吸一口气,“——怎么可能不恨呢?就算我习惯了被人寻仇,但以为自己中了死咒,结果却变成了女人,最后发现仍难逃一死——天命对我未免也太过‘关照’。”
他语气讥讽,却又有一丝苍凉。
“但是后来……”他沉默片刻,“你救了我。这是我最感激的事。”
他侧头对上蓝曦臣的双眼。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我不会和你相熟。——如果赵波找到的是真的挫骨扬灰咒,我当场就会毙命。但他找错了,我活了下来,为你所救,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和魏婴和好,还和你……在一起。”
“到了现在,魏婴在替我办公,也勉强算践行了他当年的诺言,金凌有他照看,莲心一直为我忙前忙后,而你陪在我身边,”江澄朝蓝曦臣笑了笑,“我甚至觉得,要不是这次机缘巧合,根本不可能遇上这么多好事。”
“我觉得这够圆满了。”
蓝曦臣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这根本不够——”他声音发颤,搂住江澄手臂的手指收紧了些许,手背暴起青筋,“你该要求更多——你值得拥有更多更好的东西。你根本不应该付出那么多的代价——这些根本不是代价!”
它们只是天意的随手拨弄,却被加上了冠冕堂皇的名头;但若非如此,遭难者便免不了发出苦涩的质问,而天地只会以沉默和喧嚣嘲笑他。
江澄点点头,散发蹭得蓝曦臣脖颈发痒。
“我知道,”他安静地说,“但它确实给了我一次机会,就像你说它也给了你一个契机。”
他仰起下巴,偏头望进蓝曦臣眼里。
“被化了丹的那天,我真的很想死,但魏婴说他有办法帮我重塑金丹,我信了,”江澄自嘲地勾起嘴角,“从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能死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送走一个又一个人,身边谁都不在,只好每天都咬牙告诉自己,江澄,你不能死,你还有莲花坞要照料,你还有金凌要抚养,你还有那么多必须要做的事。”
蓝曦臣隐约猜到了对方的心思:“……那现在呢?”
江澄静静地看着他,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然后他绽开一个发自心底的笑容,抬手抚上蓝曦臣脸颊,平静释然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不甘。
“我不想死了。”
蓝曦臣抬手捂住双眼,偏过头去,死死咬住下唇。
江澄轻柔地把他脑袋掰回来,屈起手指,替他一点点拭去手掌遮不住的泪水,好像要用尽此生的耐心和温柔。
“好了好了,我都擦了半天了,你怎么那么能哭啊,” 江澄嘴上这么说,语气却带着湿润的笑意,“……谢谢你,蓝涣。”
蓝曦臣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仿佛喉底被离别割开了一道口子。
“我不值得你感谢——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江澄用了点力气,把蓝曦臣的手拽下来,让他看着自己,通红的眼对上通红的眼。
“除了阿娘,从来没有人愿意放下一切陪在我身边,你是第一个。”
他凑上去轻轻吻了吻对方。
“这就够了。”
屋外风雪交加,屋里江澄窝在蓝曦臣怀里,陷在软蓬的被褥和靠枕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
一整个下午,他们都依偎在一起说话。江澄三个月以来第一次不被疼痛困扰,精神格外的好,他和蓝曦臣有说不尽的鸡毛蒜皮、日常琐事,好像这不过是忙里偷闲的一个休息日,终于得空的两位宗主团聚在一起,聊些平淡但闪闪发亮的恋人絮语。蓝曦臣几度红了眼眶,破了嗓音,但都强自压下去,努力朝江澄露出和平时一样的温和笑容。
到了晚上,戌时刚过,北风呼啸,地上积起厚厚一层雪,仍不见停。莲心刚换过火盆,屋里暖融融的,江澄生出几分睡意,正要往蓝曦臣怀里再靠靠,忽然感到体内金丹渗出一股刺骨寒意。
下一刻,疼痛骤然从全身涌起,令他变了脸色。
“蓝曦臣,”他艰难地直起身,攥住被角,咬牙道,“出去。”
蓝曦臣见他起身本有些疑惑,闻言脸色一白:“怎么了阿澄,可是又疼了?”
江澄见他不动,忍着手上的痛将他往外推:“出去!”
蓝曦臣不明所以,但顾忌江澄的手,立刻下了床,抬手想圈住江澄,见他一脸痛苦,又不敢碰,只好双手虚拢在他肩上,弯下身焦急地问:“是突然痛起来的么?有多严重?我去叫江大夫来!”
“没用的!”江澄揪住他,“这是最后了……蓝涣你快出去!”
说罢,他拽着蓝曦臣往外一推,却因为使不上力气,只让对方踉跄着退了半步。
“阿澄,究竟怎么了?”蓝曦臣不敢再上前,问他。
江澄勉强提了提嘴角,笑容因忍痛而有些扭曲:“等我变回来,定会把女装撑破,一个大男人穿着短一截的女式里衣,那场面未免太难看,我绝对不会让你看到的。”
蓝曦臣一愣:“什……”
然后他反应过来,睁大眼,上前一步,弯腰紧紧按住江澄的床褥,指尖掐进去,眼神痛苦,下颌紧绷。
“我不会走的,阿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陪着你。”
江澄根本未抱幸存的希望,此时忽然提起变回男身,不过是找个借口把蓝曦臣支开,不愿他看见自己多半凄惨的死状——被困在女儿身中,骨骼尽裂,在风雪交加的夜晚断了最后一丝气息,尸骨甚至可能卡在不男不女的形态里,扭曲变形。
而即便如此,他想的仍然不是自己,而是不愿蓝曦臣见了伤心,宁肯独自迎接死亡。一想到这里,蓝曦臣便心痛得难以忍受。
江澄看见蓝曦臣眼眶通红,眼神却再坚定不过,抬手揪住他前襟,声线里漏出一丝恳求:
“蓝涣,我真的不希望你——这是我最后的要求了,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蓝曦臣咬紧下唇,不愿泄出喉间的哽咽。
“阿澄——”他只觉喉咙里泛起一层血锈气,“可我——”
江澄定定看了他许久,最后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他扫了眼卧室里的物件,指指其中最大的一把圈椅,“你把它搬到里门边上去。”
他撑着蓝曦臣的手,裹着被子艰难地从床边站起身。
“我坐在椅子上,跟你只隔一扇门,这样如何?”
蓝曦臣隔着被子搂住怀里人,闭了闭眼,声音沙哑。
“……好。”
两人倚门相靠而坐,仿佛能感到彼此的体温。
隔着门板,声音稍有些含糊不清。江澄随意挑起一个话题,蓝曦臣强忍住酸涩,逼自己接话,装作一切如常。
慢慢地,江澄的声音变得断续起来,蓝曦臣再也忍不住,转头想要过去。但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门朝江澄的方向开,他不敢用力推。
他霍然起身,想要从外绕进去,就在这时,江澄喊住了他。
“蓝涣……”江澄轻轻将手按到门上漏窗的窗纸上,影子在摇曳烛光下摇摇欲坠。
“别走。”
只这一句,蓝曦臣便再也不能挪动分毫。
下一刻,江澄唇间溢出一声隐约痛呼,到一半便被硬止住,门那边再没了声响。
“……阿澄?”蓝曦臣颤抖着问,“阿澄!”
回答他的只有凄厉北风。
金凌窝在书房里批了半天公文,困得想倒头就睡,但不知怎的,右眼皮忽然一阵乱跳。他正疑惑,蓝思追的回信传来,他顺手展开。
“……据我和景仪所知,虞姑娘自一月前离开后不曾再来。宗主十日前同魏前辈一起离开了云深不知处,似乎是去了莲花坞,至今未归。昨日午后含光君匆匆御剑向西南方去,今晨才回,不知是否与虞姑娘有关……”
金凌心里一跳。
莲心骗他?!
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金凌二话不说抓起岁华冲出门外,御剑向莲花坞飞驰而去。
兰陵这晚虽晴朗,朔风却刮得人睁不开眼,金凌修为不够深厚,护体罡气撑不了多久,很快脸上就被吹得生疼,眼中激出一层泪。他不敢放慢速度,随意在脸上抹了一把,不多时就到了云梦一带。
云梦正下着大雪,金凌视野望不到很远。终于看见莲花坞的莲塘轮廓时,离门口码头已经很近,金凌见状,稍稍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他腰侧响起轻微的一声,随后几不可查地一轻。
只是很细微的动静,金凌却心中一空,猛然低头望去,只见什么东西在不远处地面的灯光映照下一闪,遥遥地落了下去。
他瞳孔立时紧缩,毫不犹豫跳下岁华,伸长手臂去够。
“舅舅!”
江澄给他的清心铃断了。
TBC
下章完结!
评论里有妹子说起,补充一句:本章标题来自FGO中所罗门王的宝具“诀别之时已至,其为放手世界之人”。